第 51 章 怪物(2 / 2)

竹內愛子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硬是從沙啞得快要聽不出來本音的嗓子中擠出一段刺耳的高音。她身後的赫子驟然拉長,扭曲地舞動。深紅色鱗片反射著白熾燈光,像是巨蟒又披上了一層甲胄,在視覺效果上很具有壓迫感。可天羽真理不為所動,她隻是瞥了一眼被有馬貴將砍斷後還沒來得及完全長回原樣的赫子,心中就有了成算。

“你的赫子優勢在於體積,但在密閉環境中體積本來就是把雙刃劍。硬度和再生速度都不夠的情況下,體積再誇張也隻是拖時間罷了。更何況你還做不到對赫子如臂指使,敏捷性和戰鬥能力都很糟糕。你攔不下他們,也贏不了我,把你推出來的人也沒指望你能做到。”

年輕的搜查官語氣平靜,甚至會讓人覺得其中包蘊含著模模糊糊的輕柔,仿佛她們此時不是站在光線慘白的地下室,而是中學走廊的窗前;不是處於一場戰鬥的開始,而不過是某個平平無奇的課間。但她用輕緩語氣吐出的判決卻毫不留情,如同投擲於地的刀匕,

“你會死的。”

蛇形尾赫感知到宿主的情緒,齊齊一頓。竹內愛子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熟悉的少女,習慣性地為天羽真理話語中的冷漠與篤定感到驚慌。但她隻愣住了短短數秒,就掩飾般地大笑出聲:“憑什麼?就因為我以前都比你弱,所以你就敢確定輸的人一定是我?跨過進化過程中那些普通人類不能戰勝的痛苦後,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你印象裡弱小的存在了!”

短發少女伸手撥了撥趴在額前的頭發,露出已經有能力看得更清楚的眼睛。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舒展四肢,感受著自己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頭、每一條經絡都劈啪作響,第一次融會貫通。對於一個回想不起來自己上次這樣肆無忌憚舒展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的人來說,竹內愛子其實不太分得清楚這些身體器官是很久之前就屬於她的,還是最近才與她融合的。不熟悉的力量像是一條不受阻礙的鯨魚,在她的體內遊走不休,支撐起她全部的精神,讓她在這個瞬間難以避免地認為自己似乎天生就是如此強大。唯一給她屬於“外物”的不適感的,反而是身上因為吸收了液體後而顯示出額外重量的濕衣服。

“作為搜查官戰鬥的感受,應該和作為喰種戰鬥時差不多吧?我會讓你知道,我也能做到你能做到的事情,甚至可以比你做得更好!”

被食欲與戰鬥欲之外的情緒催動著的赫子猛烈地撲向少女搜查官,尖銳的邊緣在牆壁上劃出深重的痕跡。對於第一次真刀實槍參與戰鬥的竹內愛子來說,操控赫子是一件需要聚精會神才能勉力做好的事情,所以她即使仍有千言萬語堵在心間喉頭,卻也不得不重回緘默。

而在戰鬥一途上天賦異稟的搜查官在毫不遲疑的回擊中繼續遊刃有餘地自顧自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和修會下達活捉的命令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獲得如此可觀的力量,不得不說是相當成功的人體實驗。現在想來,貴將殺死的那個女性喰種應該也是改造人,所以才會有那麼融入人類社會的生平。草間說那個改造人失去了神智,但你的神智還相當清楚……是技術得到了突破,還是時間不到?我猜是後者。”

竹內愛子此時戰意正濃,高度緊繃的精神讓她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微微顫抖,連帶著她身後的巨大尾赫也像是被打了過量的興奮劑,一些發泄效果遠勝於攻擊效果的動作在大廳的牆壁和地麵上造成雜亂而沉悶的聲響。經受改造而成的喰種像是完全沒聽見搜查官的話,又像是這番話刺痛了。憤怒、不屑和狂亂驅動著喰種一次又一次地發起攻擊,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庫因克武器在她身上施加的疼痛。伴隨著不斷的失敗,她的速度和力量竟然緩慢卻可見地有所提升,如有實質的潛力正在被一點點地被從那嬌小的身體裡榨出來。

如果隻看竹內愛子尾赫和天羽真理手中的【影流】的等級,這場戰鬥倒也能稱作勢均力敵。但實際的戰況卻與此天差地彆,靠著天賦鮮有敗績的少女卻從一開始就知道,勝負毫無懸念,不過是時間問題。搜查官將體力和敏捷發揮到最佳,為昔日同學展開她從未觀察過的世界。事實上,與竹內愛子最後被砍到連再生都不能的赫子相比,搜查官手上等級差不多的【影流】依然完好無缺,而她身上連劃痕和撞擊傷都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最終,失去戰鬥能力的喰種用殘餘的赫子和一條腿支撐著自己,依然搖搖欲墜。從她的角度仔細去看天羽真理,竟然發現對方最狼狽的地方竟然是那一頭高高紮起的長發。竹內愛子終於能分出心神回憶一下,模模糊糊能想起來好像是在戰鬥剛開始的時候,少女的頭發在躲閃時被尾赫的尖端卷起。下一秒,她就毫不猶豫地揮手割下了一節,以避免被拉著頭發扯到半空中的後果。那一刀在揮出的時候應該是隻考慮了最具效率的角度,所以少女現在的頭發像是一張被隨手扯裂的布匹,歪歪斜斜的。

“……你不會在CCG裡的評級也是騙人的吧?”竹內愛子沉聲問道。或許是因為液體滴落的觸感太過熟悉,又或許是因為疼痛麻痹了部分觸感,她絲毫沒有感受到鮮血正從她的嘴角留下來。

天羽真理稍稍琢磨了一下這句話的含義,微妙地沉默了。不正常的猶豫在了解少女的昔日同學眼中無異於默認,瞬間從竹內愛子心底翻湧而出的滔天怨恨自帶一分力氣,像是能把正在從她身上流逝的生命力擰成一股繩,拔河似的往回一拉。

“你到底有沒有不在騙人的時候啊?”竹內愛子抬高了聲音,那場入教儀式最後被深埋在她心中的憎恨與不甘,像是咬開了籠子卻發現依舊找不到出路的野獸,決定一頭撞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為什麼啊!我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明明我才是應該贏的那個!”

少女皺起了眉頭,越發癲狂的竹內愛子和對方口中毫無意義的話語幾乎快要耗儘了她的耐心。她跨過被砍斷的赫子,稍稍走近對方一些,皺著眉頭問道:“有什麼遺言嗎?”

“遺言?”暴怒中的竹內愛子驟然安靜了下來,震驚刷新了她的大腦,讓終於再次看上去像是個擁有理性、可供交流的對象,“你要殺了我?”

天羽真理見狀,心中升起一絲熟悉感,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你的教主難道沒有告訴過你,無論贏不贏得了我,都會死得很慘嗎?”

“……當然有啊,你就這麼自信的覺得,我做的一切都肯定是被人誆騙的嗎!”竹內愛子的臉上掠過一絲似乎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遲疑,滯澀的聲音卻又很快變得流暢。

但年輕的搜查官卻陷入了沉默,在她的預想中,也許是為了信仰【蜂】,也許是為了貿然接受改造,也許是為了被恨意驅使,竹內愛子必然是要後悔的。

但現在,竹內愛子看上去可絲毫沒有後悔的模樣。

“為什麼呢?”

於是天羽真理也終於問出了竹內愛子一直在重複的問題。曾經有所交集的少女相對而立,過往言笑晏晏的情景不知不覺間化作朦朧的陰影,從她們的腳下延展到相對立的方向,與外貌神情的差異變化相比,真心實意的不解輕而易舉地在她們之間劃下懸崖天塹。

竹內愛子用看見什麼神奇動物一樣的目光看著天羽真理,仿佛突然從灰燼中發現了一簇正在勃勃燃燒的火星,又像是終於體會到一絲得償所願的滿足。短暫的無聲對視後,竹內愛子突然笑了出來,聲音清脆,快樂得真心實意。就像天羽真理不曾回答她的問題,她也沒有回答天羽真理的意思,而是毫不猶豫地追問道:“你既然覺得我注定要死,放我在這裡自生自滅不好嗎?難道我最終都是要死的,你迫不及待想要殺我滅口就變得正當合理了嗎?”

短發少女抬起頭,用儘餘力挺起胸膛,直視著搜查官黑色的雙眼,笑意盈盈地問道:“真理,你真的能毫不動搖地親手殺了我嗎?”

“我不知道。”天羽真理誠實地回答道。

於是話音剛落,她便抬起手,用力一擲。

沉甸甸的【影流】破空而去,天羽真理紋絲不動,麵無表情地觀察著眼前正在發生的死亡。長刀破開空氣的聲音、利刃穿透胸膛的聲音、身體被撞在牆上的聲音先一步傳來,濃重的血色和腥氣緊隨而至。能打破種族界限的改造技術也不得不在最純粹的暴力下屈服,竹內愛子不曾想過人和喰種之間的差彆在壓倒性的力量麵前會縮得這樣小,以至於她完全沒有抵擋甚至反應的機會,瞬間就被死神收割了性命。唯有她身後殘存的赫子像是不甘心和宿主一起死去似的,在短發少女咽氣的同時神經反射般劇烈地扭曲掙紮起來,末端拍擊在地麵上,產生生出如同鼓掌聲的“啪啪”脆響。

直到連赫子也失去最後的活力,攤成一條條軟綿無力的死肉,終日與死神為伴的黑發少女才走上前去,乾淨利落地拔出了自己的庫因克武器。尚未冷卻的鮮血順著【影流】的刀尖流下來,與從竹內愛子身體內濺落出來的血液一同覆蓋住灰白色的瓷磚。

無聊。

沒有恐懼、刺激、憤怒、悲傷、負罪感或是其它更激烈的情緒,天羽真理此時隻感到無聊透頂。

她轉身離去的同時在心底冷靜地分析,“所以果然我才是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