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故事的人還來不及回想,下一個故事就已經開篇。
這位講故事的長輩比剛才那一位更年老。
聲音也顯得更加模糊悠遠。
“有一個鎮子,人不是很多。
是個偏僻的官道必經之地,時常有遙遠的人經過,在其中歇一歇腳。
鎮子的人很好客。
其中有一家叫做瑤娘的人家,瑤娘樣貌妍麗,尤善女工。
母親早喪,更艱人丁稀薄,父親又娶了後母。
她父母給她指了一門親事,是門好親事。
聘禮給了十兩銀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未來的丈夫曾是軍中長吏,行伍出身,回來後以打獵,販賣禽肉為生。
瑤娘隔著一道紗去相看,看媒人嘴裡吹的天花亂墜的人是怎樣?
薄薄的一層紗後,她未來的夫婿端坐。
顧郎長得一副好皮相,唇薄寡性,目如漆點,身長七尺有餘。
雖說是行伍,可周身氣度溫潤。
應當是小姐們夢裡的翩翩公子,白麵書生。
端的是一門好親事。
大雁傳書,鴻鵠定情。
三媒六妁,定吉問納。
到了良辰吉日,鑼鼓齊鳴,媒人牽了一根紅繩,遞到那新郎官手裡。
新娘溫順的跟著新郎走。
過火盆,問天地,一杯合巹酒。
夜裡的紅的帳子上並沒有繡什麼鴛鴦,柔順的滑放下來,把整張床圍攏的密不透風。
好似一口漆黑又悶熱的棺材。
火紅的蠟燭在燃燒著,流淌著血紅的燭淚。
賓客們議論紛紛,都在討論新郎官和新娘的俊郎貌美。
稱得上是門當戶對。
天生一對啊。
賓客們紛紛點頭稱是。
好親事,莫大的好親事。
“瑤娘,你莫忘,以夫為天,以長為先……”
“瑤娘,你乖順些,聽話些,莫使小性子,也莫惹你夫君生氣。”
“瑤娘……瑤娘……”
她被這條條框框拘束,為了十兩銀子,被教的更加乖順地送給下一任主人。
“瑤娘,你莫忘,以夫為天……”
零零碎碎的聲音在賓客中間響起,她捕捉不到,也聽不見。
“瑤娘嫁人了,看起來嫁了個好人。”
“什麼嫁人,他父親為了十兩銀子把人給賣給顧……”
“瑤娘雖然長得好看,女工又好,每月能掙不少銀錢,可她已經是老姑娘了。”
“等瑤娘再有個弟弟,她嫁了人,母家也隻有這個弟弟是她依仗,還不是要回來儘心儘力補貼她弟……”
賓客散去,留下一地的紅色碎屑。
雞明欲曙,新婦梳妝。
正是明燭天南之際,顧郎就準備動身,趕往後山打獵,維持家用。
瑤娘織布,做些女工,換取平常的生活的零零碎碎。
在外人看來稱得上是夫唱婦隨,舉案齊眉。
……
顧瀾喝了一點薄酒,在裡間熟睡。
女人們的笑鬨聲把他吵醒起來,那是瑤娘在和幾位女郎,大娘在討論女工,吵吵嚷嚷在討論如何針織刺繡出新的花樣。
笑笑鬨鬨的聲音激得他的大腦神經突突的跳著。
他當初怎麼可能會感覺瑤娘安靜溫順聽話呢?
分明性子是那樣的吵鬨。
他,不喜。
屋子裡多出那樣多的東西,看起來亂七八糟。
靠窗戶的旁邊多了帶鏡子的梳妝台,瑤娘的脂粉釵環散亂的放著。
半破碎的花瓶裡,插了一根奇長的狗尾巴草。
他嗤笑一聲,把草隔了窗丟出去。
然後打開桌子下曾經空空的箱子。
小小的木箱裡藏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有瑤娘在河邊漿洗衣服的時候摸的鵝卵石,她把這些藏在濕衣服底下帶回來。
有在沙地裡,巴掌大的貝殼,顧郎曾講過,貝殼底下有珍珠,瑤娘沒有找到珍珠。
用空了的脂粉盒,
還有顧郎不要的,斷掉的藍色發帶,邊緣已經磨得發白。
……
小孩子似的瑤娘。
火氣一下被撲滅了。
在外人眼中顧郎對待瑤娘極好,是佳偶天成。
瑤娘也覺得顧郎極好,夫妻倆的日子過得順遂,除了沒有孩子。
過了幾年之後,世道開始亂起來了。
徭役賦稅,一層又一層揭皮,削肉,吞骨式的剝削,起義的隊伍越來越多。
那時的王朝已經走向了末路。
瘟疫,洪水,澇旱。
餓孚遍野,百裡無人煙,無雞鳴。
用來賑災的銀錢被官府一層層剝削,底層的人民在掙紮哭嚎。
起義的烽火越燒越旺。
越是偏僻苦寒之地,越是餓殍滿地,無人收屍。
顧郎已經連續好多天沒有打來獵物了,他們勒緊肚皮,吃了一些稀粥和栗米。
瑤娘沒有辦法,但是聽人說好多人都去山上挖野菜。
她每天很早就去了。
一邊挖一邊哭。
淚水滴進野菜叢裡。
讓這原本就越發難以下咽的野菜,變得更加苦澀難咽了。
她聽挖野菜的人說,
她的弟弟餓死了。
父親和繼母哭了一場,把屍體送了菜人市,換了兩碗乾淨的米飯,拌了石灰堿,一口口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