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輕是一隻老鬼,字麵意義上的,“年老的鬼”,指的是成為鬼的年份很久很久。
與大多數誌向廣大的鬼們不同,靈輕空有一身經年累月積攢的磅礴法力,無處施展,也懶得施展,最多偶爾嚇嚇剛化成鬼物的小家夥們。
她素來是個活潑的性子,喜歡熱鬨,片刻安靜也待不住。
可惜隻要是鬼怪,就沒有不怕太陽的。白日的時候被陽光曬著不舒坦,靈輕隻能眼巴巴地饞人類集市裡的熱鬨,窩在巢穴裡呼呼大睡,等到太陽落了山,再把自己從窩裡刨出來,出巢遛彎。
這天照舊是個深夜,靈輕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臥在鎮上某處富貴人家的屋簷上,看底下折騰了半宿的鬨劇。
人間的事翻來覆去講,喜怒哀懼,或者錢權名情,都是如出一轍的那些老掉牙的劇情。
靈輕自己是隻“老”鬼,興許和人一樣,老了就愛懷舊,那些“懷舊”在不再跳動的心裡作祟,她半點不嫌棄。
男男女女加起來十幾個人,穿著一個比一個更講究,嘴裡的話一個比一個更臟。他們顧不得修養,大聲罵罵咧咧,差點就要上升到扯頭發的恐怖程度。
靈輕津津有味在簷上看了半天,自然知道爭吵的緣由。
和錢有關,也扯上點情的邊。
簡單來說,無非是富貴人家裡當家的突發意外沒了,一大家子趁著靈堂還擺在院裡,聚在一起爭分奪秒地吵著要分家產。
至於情……估摸著底下鬨作一團的人還沒意識到根源。
靈輕視線掃過女人身上縈繞的黑氣,打了個嗬欠,順勢嚼了嚼嘴裡的狗尾巴草。
你嘗得到草的味道嗎?
忽然響在耳邊的聲音嚇了靈輕一跳。
沒察覺到惡意,靈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躺著,仗著有法術阻隔凡人的聽覺,語調輕快回答那聲音。
我都成鬼多少年了,早就失去味覺咯。
不過她大概可以想象出來。
好多人喜歡嚼它,味道應該和鹹香花生一樣的吧,或許還有蜜餞口味的,像夜市上的各色小吃一樣。
靈輕身邊的空氣泛起層層的波紋,身形高挑的女人憑空出現。
女人問,你有味覺的時候,也沒吃過嗎?
靈輕說,我記不住這些不重要的東西。
女人問,你不怕我嗎?
靈輕說,怕你乾嘛,你是鬼嗎?
又說,我才是鬼,怕你那不是很沒麵子?
女人問,若我是天師呢?
天師,是人類裡有捉妖拿鬼天賦的一群人,對於作為鬼的靈輕而言,算得上是宿敵。
靈輕“活”了這麼多年,當然被一些天師盯上過。以如今她尚且瀟灑的姿態來看,那些天師都未對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雖然他們沒有人打得過她,但真的很煩。
一天十二個時辰,滿打滿算,她能出來溜達的時間也就三分之一,如此良辰美景不去聽八卦,被迫和一群木訥的天師玩你問我答、你追我趕的幼稚遊戲,實在是浪費。
靈輕在一問一答裡錯過了些底下的東西,心裡有些煩悶,終於正眼瞧她。
靈輕說,天師您不來抓我,擱這兒和我聊天話家常,不如豎起耳朵,聽聽底下的人間事。
還說,彆想著感化我了,我沒有記憶。或許等我聽完這裡的故事,再心甘情願被你抓走,去那什麼鬼蜮也行。
對方沒說話,隻盯著她。
靈輕知道,總有些天師心懷大義,想著普度眾生,常常希望能夠感化未曾行傷天害理隻事的鬼,勸鬼們不要貪戀人間繁華,然後再送他們前去往生。
靈輕遇見過很多。可惜了,她沒有記憶,也懶得去找那些乏善可陳的東西。
像她如今這樣,多自在。何必去自討苦吃。
靈輕取下狗尾巴草,塞進女人手心裡,說,天師應該還有味覺,你好奇它的味道,自己嘗嘗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