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方柯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快要十一點了。他簡單洗漱了一下，熄滅了宿舍的燈，然後便躺上了床。

關了燈的房間裡一片黑暗，唯有輕薄的月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濃重的夜色裡無聲流淌。方柯閉上眼，不知為何，就又想起了今天晚上發生的事，顧喻注視著自己的眼神明明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方柯的臉頰卻不自覺地發燙，隻好借著喝水的由頭去冷靜一下。

自己這是怎麼了？方柯睜開眼睛，借著微亮的月光對著天花板發呆。他想發個消息問問顧喻到家了沒，卻又擔心會打擾到對方，糾結了一會兒，最後隻是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臉，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國慶假期結束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方柯都沒有再見到顧喻。兩個人雖然在同一個學校，但生活軌跡幾乎沒有重合，要遇到竟然也不是那麼容易。

所以，時隔一個月，在選修課上遇到顧喻的時候，方柯心中的喜悅要多過驚訝。

他快步穿過階梯教室中間的過道，走到了顧喻旁邊的位子上。

“這裡沒有人吧？”方柯向對方確認道。在顧喻做出肯定的答複之後，他坐了下來，把背包裡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好巧啊，我們竟然選了同一門課。”方柯看向顧喻，眼中有些許雀躍。

“可能是因為這門課不用搶。”顧喻思索片刻，冷靜地對此做出了評價。

“哦。”方柯點了點頭，隱約想起來自己似乎就是因為進入選課平台的時間太晚，沒有搶到那些熱門課程，這才從剩下的幾門選修課中，胡亂地選擇了一個。不過顧喻看上去不像是會錯過選課時間的人，怎麼會和自己選到一樣的課呢？

方柯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人，還是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就在這時，教室裡的上課鈴聲響了起來。方柯於是把目光投向大屏幕上放映著的PPT，試圖認真聽老師講課。

和大神一起上課是什麼感覺？

方柯的答案是：很無聊。

除開兩個人剛見麵時簡單的寒暄，一節課上完了，顧喻都沒有和他說一句話。對方隻是一直在平板電腦上寫著什麼，臉上的表情非常專注。由於兩個人坐在一起，方柯隻要一轉頭，就可以看到那個人清俊的側臉。方柯看著看著，突然有些手癢，便拿鉛筆在本子上塗畫起來。

所以，當顧喻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男生埋頭在紙上畫著什麼，從自己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個柔軟的發旋。而他作畫的對象，隻要稍加辨認，就不難確定，正是顧喻本人沒錯。

顧喻看著認真畫著畫的某人，輕輕皺了皺眉。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注重邊界感的人，偶爾有人提出給他畫像或是拍照，他的第一反應都是拒絕。這並不是什麼不可違背的原則，而是一種強大的慣性，平穩而堅決地貫徹在他過去二十年的人生中，形成難以改變的習慣。所以在那間自習教室裡，方柯站在自己麵前，說明事情的原委時，顧喻其實是要說不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看到那幅畫的瞬間，或者是更早一點的時候，顧喻的內心卻突然產生了一點動搖。就好像長久以來的慣性在那一刻驟然減弱了，顧喻墜入某個失重的磁場，於是事情出現了相反的走向，他麵對著那個人期待的目光，最終選擇了默許。

顧喻沒有想過自己那天為什麼做出那樣的選擇，他隻當那是一個意外，就好像齒輪在轉動的時候不小心卡進去一粒小石子，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錯誤。可是此時此刻，那種陌生的感受卻又一次浮現在他心間。就好像一節列車偏離了軌道，雖然隻是以一個極小的弧度，可是顧喻卻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他偏頭看著方柯筆下逐漸成型的畫像，既沒有因為對方的舉動而感到被冒犯，也沒有產生強烈的不耐煩的情緒，隻是隱隱覺得有些意外。

方柯正要再觀察一下自己的模特，便發現顧喻定定地看著自己，臉上的表情實在說不上好看。他一下子就回過神來，立馬放下了手中的鉛筆，道歉的話也隨之到了嘴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隻是不知道怎麼就動筆了。”方柯說著看向顧喻，那個人對他的話似乎沒有什麼反應，仍是皺著眉。方柯思考了幾秒，利落地撕下那頁畫紙，將其遞給顧喻，隨後又一臉真誠地看著對方說道：“我保證，我以後一定會注意的。至於這個，就交給你處置好了。”

顧喻伸手接過畫紙，突然覺得對方的反應有些好笑。他斂了斂眸中的神色，讓自己從紛亂的思緒中脫離，隨即又捏著那張未完成的畫像看了片刻，方才開口道：“我好像什麼也沒說吧？”

他的語氣是一貫的波瀾不驚，倒是讓方柯安心下來，他看著對方的眼睛，確認道：“你真的沒生氣吧？”

顧喻點了點頭，他順手把那張薄薄的畫紙夾進了教科書的某一頁，隨後轉頭看向方柯問道：“你對誰都是這樣嗎？”

方柯愣了一愣，他顯然沒有明白顧喻的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隻好有些尷尬地眨了眨眼。

“我的意思是，”顧喻沉吟片刻，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一點，“你們美術學院的學生都是這樣嗎？見到彆人就忍不住給對方畫像？”

“當然不是。”方柯很快反駁道，“其實我不太喜歡畫人物的，也很少畫彆人的肖像畫。”

他說這些話的表情很認真，隨後又幾乎是抱怨一般小聲嘟囔道，“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遇到你都忍不住。”

說完，他托著下巴，有些苦惱地看向旁邊的人：“所以你說，這是為什麼呢，顧喻？”

選修課每個星期一節，上了兩個月的課，方柯對於課程內容沒有多少了解，顧喻的素描倒是畫了不少。畫紙上的男生有時在低頭思考問題，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有時收斂了神情，麵容平靜地看著窗外，有時則因為某個人的某句話，不讚許地搖搖頭，或是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表情。方柯不上課的時候，也會打開這本素描本，他回憶著顧喻的每一個眼神，而後在畫紙上落筆，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被輕輕牽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