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柯第一次見到顧喻，是在大二的時候。

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午後，陽光慷慨地灑滿了整個校園，空氣中滿是馥鬱的桂花香，混著若有似無的青草的氣味，讓人頭腦發暈。

這樣的場景理應讓人感到心情愉悅，但方柯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選修課的課程作業還有一周左右就要交稿了，他還沒有敲定畫作的內容。

方柯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裡走著，試圖尋找一些靈感。由於是周末，有很多學生在大草坪上露營，大家三三兩兩地坐在野餐墊上，嬉戲打鬨，言笑晏晏，四周似乎都漂浮著快活的空氣。方柯沿著草坪邊的鵝卵石小路走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沒有等到靈感之神的降臨，最後在一個階梯教室前停下了腳步。

說不清是出於什麼原因，方柯踏入了那個教室。隨便在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他戴上了耳機，手上的鉛筆在畫紙上無意識地塗畫著。

耳機裡動人的音樂緩緩流出，方柯的心情放鬆了一些，還隨著節奏小聲哼唱著。就這樣過了一會兒，正當他準備站起來去食堂吃飯時，一抬眼，卻看到前排坐了一個人。

方柯心下一驚，這個教室比較空曠，自己剛剛進來的時候沒有注意看，竟然沒發現教室裡還有另一個人。方柯默默在心裡為自己點了一根蠟燭，心想自己今天的經曆，都可以去“社會性死亡小組”發帖了。

這麼想著，方柯看了幾眼坐在前麵的那個男生，卻發現對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並沒有注意到教室後麵的自己。他鬆了一口氣——看來事情還不算太糟糕。

這個教室靠近學校的二食堂，臨近晚飯時間，很多學生從教室左邊的路上經過，擾人的談話聲不間斷地響起。可是前排的那人卻好像完全沒有受到乾擾，目光始終停留在眼前的書頁上，甚至沒有往窗外看一眼。

真神奇，方柯心想。他抬眼打量那個男生，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那人乾淨流暢的側臉線條。男生修長的手指撚著薄薄的書頁，眼睫低垂著，看上去十分專注。夕陽的餘暉柔柔地灑了那人半身，將白色的上衣染成溫暖的橘紅色。窗外的喧鬨似乎被隔絕了，在這一小片空間中隻剩下寂靜的時間緩緩流淌，光與影的分界線上，也隻餘留下書頁翻動的聲音。

方柯怔怔看了片刻，突然抓起桌上的筆，開始在一頁新的畫紙上勾勒起線條。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本來要做什麼，就這麼塗塗抹抹了一個多小時，放下畫筆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大暗了。

方柯看著自己手中的草圖，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他思索片刻，覺得自己的行為還是有些不妥，便打算上前去征求對方的同意。

“同學，你好。”方柯走到教室前麵，出聲道。

聽到聲音，那人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方柯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緊張。他拿出自己手上的速寫本，示意對方：“抱歉，我是美術學院的學生，剛剛畫了一張你的肖像畫。”

頂著那人略顯困惑的目光，方柯繼續說了下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能不能把這個作為我的課程作業？”似乎覺得自己的話不夠有信服力，他又出言保證道：“你放心，隻是課程作業，不會用作其他用途的！”

方柯話音剛落，對麵的男生就站了起來，他個子比方柯略高一些，兩人都站著時，方柯需要微微抬頭才能和他對視。

對方皺了皺眉，向著方柯的方向湊近了些，然後抽走了方柯手上的畫本。

方柯的心情一瞬間跌落下來，看對方的樣子，應該是不同意了。雖然有點可惜，但有這個反應，也是人之常情吧。

男生拿著畫本，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張肖像畫。就這樣過了幾秒鐘，男生抬起頭來，直視著方柯，低沉冷淡的聲音在教室裡響起，像是高山上經年不化的冰雪。

“我知道了。”

說著，他將本子遞回給方柯。

“太感謝了！”方柯臉上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他思索片刻，道，“不如這樣，我們加個微信，如果後續有什麼問題的話你可以聯係我。”

“不必了。”對麵的人已經重新坐了回去，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抬頭，方柯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男生的態度很堅決，方柯有點沒辦法了。他摩挲著手中的畫紙，視線在上麵流連片刻，忽然道：“那萬一我以後需要聯係你呢？”

男生抬眼看向方柯，看表情，似乎不太同意他的說法。

“嗯，雖然概率較小，但也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方柯試探著開口，“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