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香送走了時章一家還有時賓,轉頭對著時姝跟時藜歎了口氣,“哎,沒法……”
半個小時後,時香端來了兩盤菜,左手涼拌海蜇皮,右手清蒸海兔子。
“姑姑,廚房還有東西嗎?俺倆去拿。”時姝從櫃子旁邊拿了幾個凳子,擺在桌子旁。
“一簍子饅頭,鹵雞爪,蒜汁,還有一盤洋柿子。”
“吃吧,俺老二愛吃蝦,從小就愛吃。”時香把桌子上的蝦換了位置,放在了時姝跟時藜中間。
“沒事,姑姑,放大家中間,咱一塊吃。”時藜端起盤子的手又被時香推了下去。
“你姑父不吃,你們吃吧,冰箱還有,今年買了不少,就等你們來了。”時香憨憨地笑著,一口豬皮凍打著抖塞進了乾癟的嘴裡。
時藜忍不住又要落淚,打開一瓶山楂汁喝了下去,才壓製住內心的悲涼。
小時候餐桌上愛吃的東西總是及時的推到她們麵前,飯間稀稀疏疏的聲音回蕩在她們耳邊“給她倆,她倆愛吃”“這倆小東西吃飯挑,就好這口”“咱多大歲數了,什麼好吃的沒吃過,給孩子吃長身體”,時家的老人最和善,犯錯從來不會被罵,還總有借口被原諒。
“嗨,我還記得小時候時姝在這吃飯,就喜歡吃蝦醬,歹著一盤蝦醬沾著大蔥就往嘴裡填,配上一碗小米粥一個饅頭就吃飽了,那吃的一個勁香啊~”時香樂嗬嗬地說。
“可不是嘛,那時候可愛吃蝦醬了,吃飯樸實!”時姝憨笑。
“沒改姓吧?姓時還是姓宋?”
“姑姑,你放心,還是姓時的,到死都是!”時藜說。
“哎呀,什麼死不死的,沒改姓就好,還是咱老時家的人,不丟人!”時香欣慰,自己的侄女還掛著家族的姓,還帶著血緣關係,真要是連姓都隨人家了,親情也都隨人家了。
不知道彆人家的老人長相如何,街坊鄰居,在時藜見過的人中,數他們時家的最有特色。
她曾試著把其他老人假設成自己的親人,都下意識的搖頭否決了。沒有一個老人可以替代她們的身影,奶奶,老姑,姑姑,她們的麵容是獨一無二的,不同的骨骼,卻有著神似的笑容,骨子裡的像,是旁人模仿不來的。
三位老人都有她們的標配,眼藥膏,麻將,縫紉機。
從記事起,尹青的身體就不太好,眼睛總是犯迷糊,窗台上一直放有眼藥膏,閒暇的時候隨手拿來點點。分家之後,她們就沒什麼向往了,更沒有放學後狂奔向那座老房子的勁頭了。
時永芝最喜歡過年到家裡做客,四腿桌子往炕上一擺,麻將一倒,兩手能推到深夜。
一盒子的麻將,從此小玩到老。她們光著腳丫,跳到炕上,去老姑麵前順個十塊二十塊。惹人憐愛的時老二經常受到時永芝的蠱惑,老人挑起一根筷子,在酒杯裡輕輕地點上兩下,嬉笑著送到孩子嘴裡,自己再咂吧咂吧嘴,表示啤酒的美味。
時香伴隨一生的就是那雷打不動的腳踏老式縫紉機,年紀都快趕上百歲老人了。
那個幼時給她們做箍紮湯,連夜為她們趕製棉襖的時香,時藜忍不住想起。
兩個侄女打小的棉襖、書包、套袖等生活用品,全是時香去集市買的新布料,姑姑滿滿的愛是不允許存在拿大人不要的衣服拆大改小的。
吃過飯,時姝跟時藜躺在東間的炕上閉目養神。
溫熱的炕頭讓人愜意,時姝側躺麵對著一堵白牆,開始幻想工作後掙得第一筆錢用來包幾個大大的紅包,過年的時候親手送到姑姑手裡,腦子裡美好的場景一再模糊,昏昏沉沉的她熬不住舒適轉眼就睡著了。
裡屋電視機裡傳來那年她們去探望奶奶時春節晚會的歌曲,“天下相親與相愛動身千裡外心自成一脈今夜萬家燈火時或許隔窗望夢中佳境在”,耳熟能詳,即便時藜對過去的種種不好都塗上了灰色的顏料,可總會有相應的歌曲作為心情的載體,代替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心頭上亮上一亮。
時藜望著熟悉的天花板,摸著胸口五味陳雜。無心觸及的痛才最猝不及防,它們天生是擁有魔力的,保留人們記憶深處最不想回憶卻又刻骨銘心的愛與恨,對此她深信不疑。
她甚至覺得這首歌就是專門唱給她聽的,打斷骨頭連著筋,天下的人都能相親相愛,為什麼她們流著時家血液本該和氣相處的一家卻形同陌路?
從當初的被拋棄,到如今的一步步融入宋家,現在的生活隻能說差強人意,卻也過得下去。
是啊,時書不死多好,死了什麼也沒有了。自己什麼也沒了,孩子也跟著受苦,圖什麼?
時藜又開始感傷,自己孤苦伶仃,一無所有。淚水劃過臉頰,夢卻回到父親去世的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