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離去(2 / 2)

生不逢時 人間小月亮 4397 字 9個月前

她越想越糊塗,加上剛才冷不丁的瞧上一眼,媽媽的額頭似乎比往日紅腫了些許,聲音也沙啞了不少,紊亂的情緒讓她的心裡愈加惴惴不安。

她們不知道就在前天,她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位老婦人敲門。

她說,清晨她給去世的老伴上墳,回來的路上在南邊澆灌田地的廢棄井旁見過時書。

送信來的是一位曾經買過自家水果的老太,祁茉聽到她口中慘絕人寰的噩耗時,腿已經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了。

時書的屍體是在得到消息後的第二天傍晚找到的。家裡的人花了重金請水鬼下井,打撈他的屍體。

撈上來的屍體暫時擱置在地上,他身體周圍一圈的泥土乾濕分明。

祁茉拖著顫抖的雙腿,踉踉蹌蹌地跑過去,看到的隻是一具冰冷潮濕沒有生命力像一灘爛泥一樣的肉身。

他的鼻子、嘴裡以及耳朵裡麵全部塞滿了沙子,皮膚被井水泡得發白腫脹,早已沒了往日的生機。

衣服是臨走時換的,今年過年的新棉襖,兜裡僅有的十幾塊錢都被浸透了,上麵還沾了不少細碎的沙子。

祁茉雙眼無神搖搖欲墜地癱坐在地上,鑽心的疼痛從腳底向上襲來,絕望讓她忘記了哭泣,喉嚨也被什麼死死地卡住了,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她隻是呆呆地扯著丈夫濕透的衣袖,拚命咬著幾乎要滲出鮮血的下唇,顫抖地一遍又一遍擦拭著他的臉。

死之前,時書買了白酒跟香腸,倚著井邊那棵上了年紀的柳樹,吃著味同如蠟的最後一餐。

白酒喝完後,他拿起手中的瓶子,借著清晨微弱的朝陽看了又看,擎起酒瓶在耳邊晃了晃,確定聽不見一點水撞玻璃壁的汩汩聲,他才深深地喘了口氣。

他低下頭,瞅了瞅那被握在手裡的玻璃瓶,稍微用了點力,像打保齡球一樣,將瓶子拎飛了出去。

玻璃撞擊著地麵上的小石頭發出清脆的聲響,由於阻力的原因,瓶子隻是擦著地滑了很小的一段距離就停下了。

時書目光空洞,跟隨瓶子的身影抬眼望著遠方,那是即將到來的春天——花要開了。

今年,北方的春季來的剛剛好。放風箏的季節該到了。

可惜,他等不到了,等不到萬物複蘇,等不到生機盎然,等不到春回大地了。周圍寂若死灰,而此刻的他將要拋棄一切,遠離這塵世了,就像那一滴酒都不剩的瓶子,空空如也,再無牽掛。

天欲破曉,那些陪伴他度過整晚的荊棘與灌木逐漸顯現,東方第一縷陽光射到他的身上,普照著他身體的每個器官。可這陽光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的心依舊冰冷麻木,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發綠的井水上飄著幾片腐葉,一點動靜沒有。

他沿著井邊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是走的第幾圈,竟有些犯迷糊。

許是琢磨了一晚上的緣故,許是沒挨著被子跟枕頭,困乏的他開始暗自嘲諷,這腦子上學時都沒這麼使過,卻在我生命的儘頭物儘其用了一把。

“孩子,怎麼一個人坐在這?”

時書抬起疲憊的雙眼,模糊不清地望了一眼途經的老人,又沉下了頭。空曠的田野,滿地的煙蒂,他真的累了,掙紮了一晚上,他還是下定了決心,用死亡來解脫自己。不被發現,靜悄悄地離去,這是他最後的尊嚴。

“孩子,彆做傻事啊!”

可惜,此時沉靜在死亡的世界的他,早已封鎖了一切給予生機的可能。堵塞了耳朵,蒙蔽了雙眼,對於一個隻想跳進泥潭一心求死的人來說,外界的一切行為都與他無關。

他梗直了脖頸,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整理了衣襟,又順了順自己的頭發,便縱身一躍,跳入了井內。

“孩子,抓住啊!”

“快,快抓住繩子!爬上來啊!”

偌大的井中飛來一根粗大的麻繩,那是救他命的東西。

不必了,他搖了搖頭,慢慢閉上眼睛。

失去呼吸的他身體正在一點點下沉,深不見底的水井,四周冰冷漆黑,黑暗包裹並吞噬著他,他的心臟在一點點停止跳動。

正如他的小名“圈”一樣,他最終把自己圈在那個狹小空間,囚禁自己,一個人解脫釋放了。

在那裡,不必為了生存而鬥爭,沒有痛苦,沒有煩惱,超凡出世。

2005年3月30日,春分後十天,他選擇在這一天結束自己的生命。

兩個孩子直到葬禮開始的前一天才知曉,再見麵之時,父親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會說話的骨灰盒。

那是她們父親的葬禮,疼她們愛她們的父親,就這樣去了,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