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姝低著頭,揪著衣角,本來想好了告發朱旭傑的話,真等到見到祁茉的那一刻,她卻啞口無言了。
是的,她怕祁茉傷心,那是一生的痛,祁茉不願提及,她更不能在媽媽傷口上撒鹽了,那是不孝啊!
“就是,媽媽,那邊就是小鋪,給你買瓶水喝吧?才一塊錢……”時藜指了指身後距離她們幾步之遙的商店,挪著步子晃來晃去。
小丘一般的商店,碰上課間,門口人潮擁擠,攢動的人頭進進出出,孩子們嘴裡叼著各種零食,“霍元甲”、“唐僧肉”、“好吃的”、“酸妞”……
最可笑的是那包傳的沸沸揚揚的周小玲“屍油”係列辣條,那件事發生後,全校轟動,班裡曾有人發誓,以後打死也不吃周小玲辣條。這不才幾天,什麼也阻擋不了同學對垃圾食品的誘惑,也就幾天的功夫,他們就重操就業了。
聽到孩子的聲音,祁茉的雙手微微一顫,剛捧到手的自來水就撒到了水池裡,還有一半從慌張的指縫間溜走了。
祁茉在心裡大大的喘了幾口氣,快速地穩住了自己心緒,用涼水洗了把臉,順便抹了把脖子。
她抬起那張不知道是被曬得通紅還是搓的通紅的臉,滿足地望著兩個孩子,露著兩排大白牙笑著說,“呦,時姝,時藜,下課了?不用,不用,媽媽喝點自來水就行了,哎呀,洗洗涼快些……”
時姝拽著祁茉濕乎乎冰涼的雙手,再次央求。
“媽媽不渴了,媽媽剛喝過了,留著那一塊錢,你倆中午買飯吃~”祁茉甩了甩手裡的水,溫存著涼氣的大手掌撫著孩子,聲音略似著急,“好了,媽媽得走了,廠子裡的塑料還沒撿完呢,今天姥姥抓鬮抓的料可好了,廠子裡的人都羨慕,咱家抓的那個包純色的塑料可多,媽媽今天一天能掙差不多快一百塊錢呢!到時候給你倆買好吃!”
祁茉本來想著跟班主任聊完天就偷偷地溜走的,一來,怕打擾她們正常學習,二來,怕班裡的孩子望見自己窘迫的樣子會說三道四。
祁茉安置好她們,就踏著幾年前買的那雙白色帆布鞋,騎車出發了。
年久老化的帆布鞋也該退休了,磨破的底子還在咬著牙硬撐著體重不過百的祁茉,每天經過各種塑料的洗禮,總會多添一點色彩,常年下來,黑乎乎的鞋麵已經臟的刷不去了,像印在上麵的油漆一樣。
回到教室的時姝,通過後窗望著母親形單影隻的背影,她似乎看到了母親身上的一團火,正在太陽底下慢慢熄滅。
可是,火終究是火,外強中乾,再強大的源頭也會有熄滅的一天。
時書還在的時候,她們乘著爸爸的三輪車趕集,她分明看到母親隨風舞動的長發在晨曦的映襯下披了一層金紗,整個人都散發著耀眼的氣息,可如今,母親身上的光芒逐漸泯滅了,就連精神也渙散了。
那時候祁茉身上朝氣蓬勃的光輝是一種對生活的希冀與向往吧。
滄桑瘦小的背影讓時姝想起母親在老房子之前忙碌的日子,每年過年都是腳不點地,殺雞,燉排骨,切菜,包餃子,做貢樣,準備燒紙……直到春節結束。而父親為了多掙點錢,經常半夜起來上新鮮的貨,天未拂曉,就開三輪出去,占個好地方擺攤支架子。
以前,祁茉都是化妝之後才出門,臉上總是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現在祁茉的臉上根本沒有一絲妝容,幾年前買的眼影、散粉、粉餅早就過期了,眉筆也都用來記賬了,珍珠粉放在牆角也著了灰塵,就連穿著也越來越隨便了。
精致嬰兒肥的臉龐也瘦成了蠟黃的倒三角,皮膚鬆垮的耷在臉上,堆起的皺紋爬滿了眼角,三十多歲的女人被生活壓垮的隻剩一副皮囊支著,可就是這樣的她,卻始終堅信,日子會有熬出頭的一天。
從前生活富足讓她跟時藜一度認為時章給她們買的東西絕無僅有,可以說,時書去世前,她們確實過了兩年公主派的小日子,十分景氣。
天堂到地獄,有時就是一瞬間的事。
春花秋月,盛筵難再,現在作為食不果腹丐幫老大的她們,不再幻想嘎嘣脆的糖鼓子,爽爆了的小小酥以及甘甜的娃哈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