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探望(2)(1 / 2)

生不逢時 人間小月亮 5104 字 9個月前

“恁媽媽也沒工夫來……我有時候上縣城從恁家那馬路過……就愛歪著頭看看……望望恁家……瞅瞅能不能碰見祁茉……也不來看看我……我知道她忙,愛勞動的命,顧不上……”時永芝對祁茉有說不出特彆感覺,就像自己的親姑娘一樣。

時姝知道,媽媽不是不願來,是不能來,也不敢來。被傷害得太深,隻要牽扯到前家庭的人際關係,母親的雙眼總是帶著憂傷。

祁茉沒被趕出時家的時候,時永芝每年都來家裡做客,祁茉對兩個老人是同等照顧,沒有二心。每頓飯都符合她們的心意,端茶倒水,準備果盤,捶背,揉肩,一樣不會落下。

每次時永芝喝啤酒都會拿筷子的另一頭沾沾酒杯,然後送入時藜嘴裡品嘗一番。

時姝也很想嘗嘗味道,但每次隻要想起祁茉的叮囑,便克製了自己的好奇。

雖然祁茉不會說什麼,因為老姑是長輩,但一想到影響腦子發育,時姝便打消了念頭,本來就沒有時藜聰明,再因為喝酒降低了智商,那可真是丟了西瓜揀芝麻。

時姝還記得,老姑身上永遠都是“大寶SOD蜜”的味道,最愛的是啤酒,排骨湯,外加兩個荷包蛋,她曾一度認為這是老姑長壽的秘訣,話說還要繼承老姑的衣缽,就那麻將,她們還是跟老姑學的呢!

“以前養豬忙,現在出去打工也忙……”時姝回複。

“哎,看看身邊的老人一個個的都走了……自己還活著……真沒什麼盼頭……我這一輩子沒受過什麼苦……死了也算是安享晚年,壽終正寢了……想當初恁爸不去死多好……恁爸爸是個好爸爸……年年過年給我錢……我說你們上學用錢,家裡老的也用,留著給恁花……他說,不,該給的該,沒錢也得孝敬我……看看現在……好好一家人七零八散了……都不是那個滋味……他就應該過窮日子……去找這個賤……活著不好嗎?”時永芝開始罵起來已經入土的時書,罵他不配為父,不考慮妻子跟女兒,狠心拋棄她們娘仨。

“王叢菊真不是什麼好人……當初非得死皮賴臉的嫁過來……不娶她也不能出這號事……挑撥離間的玩意……相煎何太急,這老三前腳剛走……她就分家產……”

“可不是嘛,要不是因為她,咱家還不至於這樣。”時姝漸漸放鬆起來,說的也多了起來。

“我還記得當初去王叢菊家探望奶奶,她把門鎖上不讓我們進去,還到處說我們沒良心……”

村裡以前經常在祁茉家做客的老人都不知道真實的情況,見到兩個孩子還一個勁的熱心詢問,“怎麼不去看一下恁奶奶?”

尹青曾何嘗不是詢問過兩個孩子的情況?得到的無非是狼心狗肺不會再來了,她深深地憎恨著王叢菊,卻又知這是無力的,年邁的她已經不能做什麼功夫了,房子在不知情的時候說賣就賣了,還有什麼能夠在她控製範圍的之內呢?

吃住全都依賴王叢菊,看人家臉色做事是應該守的規矩——拿人家手短,吃人家最短——這個年紀了,這點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就像時姝跟時藜在宋家的生活一樣,寄人籬下,接受宋景華的監視與安排。

諸如“去看恁姑姑就彆進這個家”“找你們那邊的親戚就再也不用回來了”“我不養你們,你們自己拿錢上學去!”“跨進恁姓時的人家大門一步,以後彆管我叫爹!”這樣的話語數不勝數,倘若不聽從安排,時姝跟時藜就會失去這個得來不易的新家,更沒有伸手要錢求學的權利。

況且,每次伸手要錢冰冷的繼父都會臉色鐵青,好似抽筋拔骨要了他的老命,逼得人不敢靠近一毫。

頭一年在宋家過的年,時姝跟時藜過的並不開心,她們像被兩隻好心人收留的流浪貓,有了遮蔽風雨的地方,卻沒有行走自由的權利。

大年三十,這戶人家的五六個人擠在一個炕上,一群人擁在炕邊,露著像鴨子一樣的頭,聞著刺鼻的煙草味,盯著一塊比巴掌大點時不時的出現米花的黑白電視。

滿地的瓜子花生皮還有劣質糖果的糖紙遍地都是,他們毫不嫌棄地踩著,吃著吐著,津津有味。

這個村子普遍的窮,即使到了年三十這樣喜慶而重大的日子,也不會有點燈通宵不鋪窩的習俗,門前掛的紅燈籠就更彆說了。便宜的爆竹都是省著用,煙花也隻給小孩子買點解解饞。

這裡沒有十二點吃餃子的習俗,宋景華不讓她們去探望時香,更不許給尹青拜年。

“那時候……你奶奶……大概是……已經……糊塗了……”

聽旁人說,尹青步入老年癡呆了,就連中午吃的什麼也都記不清了,滿嘴的胡言亂語,腦子混沌的情況也逐漸加重了。不僅僅是身體老了,她的心也跟著一同衰竭了。

咫尺相思,孫女昔日的歡聲笑語成了她心中的魔咒,她們的身軀在她腦海中模糊的不像樣子,她的內心忍不住陣陣不安。她從未害怕什麼,如今卻為自己惱人的記憶恐慌,她實在是沒招,否則也不會日日坐在這空曠的如棺材一般的炕上發呆。

炕沿邊上沒有一個人,更沒有讓她動動嘴皮子的機會,哪怕是漫不經心的聊天。

她沒有笑的機會了。那個母夜叉會死死地看著她,直到她日薄西山,為她養老送終。

所幸,陪伴她的還有電視機裡摸不著的各種影視人物。艱難呼吸的尹青,重重歎了口氣,空虛的日子像蟲蝕的木樁,外形還在,裡麵的木芯已經空了。

她雙手互相摩擦著,抬著那皺紋斑斑的眼皮絕望地盯著一動不動的深鎖的大門,即使一次又一次的質問自己是否罪有應得也沒了任何意義。

“恁奶奶也是……非得正月十四動土……挖出條長蟲……長蟲這東西不是什麼好東西啊……時章這個當過兵的……差塊房子的錢了?一萬兩萬的看在眼裡了……哪一年來我這瞅兩眼就走了……連聲姑姑也不叫……當個董事長,擺一副官架子……”

“反正我從小就害怕我二大爺,覺得他老凶,時藜倒是天不怕地不怕……”

時姝從小就害怕時章,他不苟言笑,整天嚴肅地板著臉,渾身散發著冷冷的氣息,像死神一樣的麵孔一點都不招人喜歡。

時家的人要不在官場做頭把椅,要不在公司當頭頭,都會說一些官方的詞彙,客套的話語,讓人萌生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感覺,然而對待家人確是不可一世的虛假空。

“想當初恁爸掙錢供他上學,一個人收拾一家子……一家子爛攤子還是你爸的活……時章是真沒良心,功名成就忘了本,忘了幫助自己的弟弟……恁奶奶養的四個孩子,也就恁爸爸我稀罕……圈啊……彆看沒文化,比那有文化的強多了……”

時姝跟時藜都沒有吱聲,任憑時永芝講下去,這些話她們以前從來就沒有停過,大人也總說家長的事小孩少插嘴。

每次時永芝聊起以前的事,她們都會有種錯覺,仿佛事情就發生在昨天,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

也難怪,畢竟,人老了,難免會回想以前的是是非非,像老牛反芻一般,咀嚼著隻有她們理解的那種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