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徐城。(2 / 2)

簡令 DawnBacheler 5636 字 11個月前

然而雖前有銀針後有細絲,卻直到崔曉攜著李惟清翻出坊牆奔出半個徐城,也未有追兵跟上,李惟清終於被放了下來。

李惟清從沒有哪次這麼想念腳踏實地的感覺,可他緩了緩,正要開口,就見崔曉脫力般的從牆上滑下。李惟清湊上前去一看,發現他似是再度昏倒了。

奇也怪哉,方才怎麼不見他有任何不適?

“怪事。”李惟清蹲在地上,絲毫不在乎地上汙水沾染衣袍,喃喃道。

本來隻有一個的落湯雞變成了兩個,這少年匆匆逃命,也沒空讓李惟清卷好細軟或拿把雨傘,現在叫雨淋得濕透,又正值夏秋交際之時,實在是冷得很。

李惟清背起崔曉,踉蹌了兩步,看起來比少年人扛他時要吃力得多。在醫館時尚且有工具能使,現在卻隻能靠力氣。大半夜不明不白被半強迫地扔到不甚熟悉的街道犯夜禁,尋常人怕不是要嚇破膽子。但李惟清像是沒有脾氣、不知道害怕,隻背著罪魁禍首往犄角旮旯尋路。

沒有月光照拂,四周昏昏暗暗,隻能看清身前半丈,雨水淅淅瀝瀝,相比之前小了不少。城中夜禁時難有落腳處,李惟清初到城中兩日,哪能知道什麼好去處。

忽地,李惟清一腳踏在水坑之中,頓了頓。

他感到左肩被一隻冰冰涼涼的手按住,隔著一層被雨水淋透的衣物,力道很輕,卻不容忽視。

“左邊。”

攜著氣音,在耳畔突如其來這樣一聲低語,冷不丁的十分嚇人。背上的人打的好像就是這樣一個主意,神色狡黠:“然後再向前,右轉。”

但李惟清仍是一派平和,簡直像是對少年人的惡作劇早有預料,隻詢問道:“這是往哪兒去?”

“沒人住也沒人看著的廢屋。”崔曉好整以暇,沒有一點要落地自己走路的意思,也完全沒有方才昏倒時的哪怕一點點虛弱。李惟清按照崔曉指的路去走,七繞八拐,竟真的未曾遇上一人。

不過那屋子的確殘破,柴火就堆在屋外,濕的徹底也無人去管。可屋裡卻昏昏暗暗的有點亮光,在破了一半的窗紙後明明滅滅,顯然有人。

這樣的屋子卻不漏雨,著實稀奇。崔曉在李惟清背後撲騰兩下便落了地,抬起袖子抹了抹臉。

屋中火燭昏暗,但也能看出,他五官尚算稚嫩,有些漂亮好看,表情也透出一股少年的張揚。

除卻濕透的衣物與叫雨水澆濕的頭發,隻看那張臉,的確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雙眼睛。

這倒並非說他的眼型多麼精致、睫毛多麼卷翹,李惟清看著崔曉,隻覺得他的眼神很好:這雙眼睛十分澄澈,不像個舞刀弄槍的江湖人。

崔曉眨巴眨巴眼睛,嘻嘻笑道:“彆見怪嘛,師兄。”

“誰是你師兄?”師兄這稱呼對他倒新鮮。李惟清愣了愣,好脾氣道,“我還未問過你是誰。”

崔曉聞言搖搖手指頭,是一派故作老成的模樣,講起話來人小鬼大,頭頭是道,“你不是拿了刻我名字的木牌?快還來。師父說在李府上教過你,而除此之外,隻收過我一個弟子。我不是你師弟,誰又是?難不成是那兩個使鉤子的大壞蛋,還是現在躲在裡屋的老妖婆?”

“什麼?”

“你說誰老?”

兩道聲音一疊的自兩個人嘴裡脫口而出,裡屋之人聲音卻還更大些。陌生的女聲清脆甜美,如鈴音般悅耳,怎麼聽,也合不上崔曉口中的稱呼。

“誰答就是說誰嘍。”崔曉朝李惟清眨眨眼,雙手一揚環抱在頭後,不想卻忽地被一朵白疊子正中腦門。分明是軟軟綿綿的花朵,他卻頓時疼得齜牙咧嘴,一時間顧不上再多說幾句。

“沒禮貌的小崽子!木牌不給你了。”那女子聲音不再溫如涓涓泉水,怒喝一聲,又一道黑影自屋裡直直飛向崔曉。而後幾聲清脆鈴音漸遠,沒在雨聲之中,竟是冒雨施輕功走了。

崔曉聽到自己的木牌居然在被他叫做老妖婆的女子手中,頓時臉色一黑,簡直想立刻追上去討要。但深色包袱同白疊子一般直衝他麵門而來,待崔曉不得不抬手接下後,銀鈴聲已隻剩遙遠模糊的尾音。

從女子出聲到崔曉接下包袱,李惟清都像是全然沒有瞧見般平淡,他隻微微蹙眉,考慮著崔曉先前的話:“你說的師父,可是桓叔……桓溫佘?可他從未告訴過我,他還有什麼徒弟。”

聞言,崔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顯得無奈又唾棄,“一個酒鬼,他能記得住什麼?這次若不是他睡了兩天兩夜,信還能到得早些,我也就不至於碰上這幾個殺手,木牌也不會叫老妖婆撿去了。”

說罷,崔曉揚了揚接下的包袱,從中取出一物,而後翻掌將那物什遞給李惟清。這是封信,其上蓋了枚印章,隻是封口並不完好,顯然是被拆過。李惟清沒有在意,展信查閱,信上隻以狂草筆跡書寫六字:速至清燁議事。

清燁並非地名,而是一座於江湖享有盛名的山莊,莊中人皆擅音律,莊主晏儀蕭極好客。他有位女兒名喚晏婷芸,善撫琴,麵貌姣好,即便不是江湖中人也多少有過聽聞。

清燁山莊依山傍水,世家貴族的子弟也多有前去做客的。

“……速至清燁……”

李惟清看著信緩緩念出時,崔曉已麻利地換了身乾衣服,重新束好頭發。他驚奇地湊過來,對著那紙信看了又看,嘖嘖讚歎:“不愧是師兄,這般字跡也能認得出。誒,師父叫你去清燁山莊做什麼?做客?”

“去救人。”李惟清將紙輕輕折起。

說來也怪,這紙實在太薄,可那封皮卻大又厚重,兩廂比較甚至不似一人所買。但依崔曉方才所言,未必不是桓溫佘喝酒喝暈了頭,隨手抄來張紙便用了。

“桓……師父未曾與你說過我的姓名嗎?”他將紙塞回信封,嘴裡磕絆一下,又問道。

崔曉本想先問他要救誰,但李惟清問得很快,他一愣,答道:“師父說了。木子李,李惟清……誒呀,我還是叫你師兄吧。”

“隨你。”李惟清似是無心爭論稱呼,“方才你說殺手,我還以為那使鉤的二人是你仇家?”

“不,他們是跟著你來的。從師兄入城起便跟在你身後,我盯了兩日,他們隻不過今夜才下手罷了。”崔曉說道。他說第一個字時,李惟清本是要尋個地方歇息,可等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李惟清抬腳便要出去。

“哎、哎,師兄,外麵還在下雨,你去哪?”崔曉忙問。

雨夜風寒,即便殘破,屋子也還是能遮風擋雨的屋子。推開搖搖欲墜的門的刹那,仍渾身濕透的李惟清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聽崔曉問他,他轉身答道:“收拾行囊,去清燁山莊。”

“是在擔憂有漏網之魚?”略微的緊張過後,崔曉想想李惟清他壓根不認路,又能跑到哪去?於是放鬆下來,一邊蹲在地上翻他那包袱,一邊說道,“不要緊,那使針的、使鉤子的,老妖婆大概已經處理好了。無論是誰買的凶,也不大可能一次性派上太多人,不然我怎麼會有閒心兩次裝暈試探師兄?”

少年一點都不遮掩,說得好光明磊落。崔曉是在試探李惟清的武功與行事作風,可倘若他好奇,為何不直接去問,或者他的師父未曾告訴過他嗎?

李惟清一怔,如實開口:“嗯,我的確不會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