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魚,這是誰?
欽州有寧家善水、相州有鄭家從商、河東有蕭家勢大,除此外還有大大小小各家門派、家族,林林總總怎麼算也算不清。朔州倒的確是有個鐘家,可且不說離徐城遠了去了,鐘家家主鐘卿雲總共兩個兒子五個兄弟,哪個名字都不叫鐘魚。
崔曉今年十五,倘若不是他說不清娘親姓甚名誰,甚至可以拍著胸脯打包票說,打娘胎裡就在武林摸爬滾打了。他輾轉的州郡著實算多,各地朋友也不少,此刻卻實在想不起哪兒有鐘魚這號人物。
花伊從來不會接賠本買賣,更不會突然大發善心做慈善,她一定是拿了與麻煩等價等值的好處。可是為什麼又要在眾目睽睽下,將這個活計轉交給他?先不說十五歲的崔少俠這個名號能否叫人放心托付,光是明目張膽叫人見證這件事,就蹊蹺得很。
可崔曉的木牌還在她手裡,況且二人相熟已久。
“我們幫你,有什麼報酬?再說,你說是送一程,活著送還是死著送?”崔曉大聲說道。
隨即,他掃了一眼李惟清,見李惟清依然毫不慌張,崔曉便三兩下翻身上到二樓。他與花伊麵對麵,有幾分咬牙切齒:“老妖婆,你打的什麼主意。”
花伊沒空去糾結稱呼,她將木牌收起,拿食指點著自己的唇瓣,微微笑開:“你給我惹來麻煩,當然得你負責。”
他們在二樓說話時刻意壓了聲音,旁人是斷然聽不見的。李惟清心態平和地整整衣袍,乾脆坐回凳子上,雙眼一闔,眼看就要睡著。在場樓上樓下的人,完全安然若素的,怕是也就他李惟清一個了。
“我還有其他事,不能耽擱的事。況且,我給你惹什麼麻煩了?”崔曉本身倒是不介意幫花伊這個忙,但他還要跟李惟清去清燁山莊,日夜兼程少說也要趕路趕上個三五日,哪裡還能耽擱的了。
“倘若不是留到昨夜幫你的忙,此刻我已在清燁山莊,也就不會被發現蹤跡惹上烏刃。”花伊眯了眯美目,輕聲道,“你不過是想去找你那倒黴師父,目的地一致,多帶個人算什麼事兒。怎麼,看你叫得勤快,還真把萍水相逢的紈絝當自己師兄了?”
崔曉辯道:“他不是什麼紈絝。”
烏刃,這人的名號不算響亮,也少有人放到明麵上談論,但絕不會有人輕視他。
因為他是一個有名氣的殺手。
他是百馨坊的殺手。
百馨坊原是蒲州城內一處坊市名,不知從何時開始聚集了一群無名無姓的殺手。
若有所需,隻要到此處,將酬金與目標寫於紙上,貼在一處特定坊牆之上。如果單子被接下,紙就被撕走,如果被拒,紙會被濃墨塗黑。這幫殺手本沒有名號,久而久之,江湖中人便稱他們為百馨坊,現在蒲州城內這處坊市早已經更名為弘信坊,而百馨坊的名稱,卻依然流傳在江湖。
從最初零零散散到逐漸成為一個組織,少有人真正見過百馨坊中的殺手。像烏刃這般有名姓在江湖流傳的,是因為他正是百馨坊中的主事人之一。
百馨坊中有五名主事,一名坊主,手下殺手層次從下至上分為人、地兩堂。已經沒有人再去現名弘信坊的坊市牆上貼紙,因為百馨坊早已放出話來,隻有這五名主事有資格替百馨坊接下生意。
其中,烏刃此人最是來者不拒,最為好找,名聲最大,和他的生意最為好談。
即便如此,江湖也隻知道烏刃腰配雙刀,終日戴著麵甲,手段狠辣無情,甚至沒人知曉他長什麼模樣,使什麼功法。
說來也巧,崔曉昨夜也說過類似的話——倘若桓溫佘的信早到兩日,崔曉便不必欠下花伊人情導致此刻被堵在盈滿樓,花伊也已在前往清燁山莊的路上,哪裡會讓人發現蹤跡請來百馨坊。
花伊和崔曉已經熟識許久,她足夠了解這個少年,深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幫這個忙。
果不其然,崔曉沒怎麼猶豫。他敲了敲已經用布裹住的劍鞘,又悻悻放下手,問:“鐘魚是哪位,人呢?為什麼要保護?”
“誒呀。”花伊故意做出驚訝的樣子,以手掩唇。好看的人怎樣做都帶著點賞心悅目的味道,基本交付了正事,她就有了調笑崔曉的心思:“崔少俠,怎麼連西川花氏橫生變故也不知?這隻小魚兒便是我因此僥幸撿來的。”
感情人家根本不姓鐘?
花伊這麼一說,崔曉倒是想起來了,西川花氏他不熟,最小的小少爺他確是不知姓名。
可滿打滿算那位小少爺也至多不過七八歲,怎麼能惹上殺身之禍?
崔曉忽然意識到,花伊如此大張旗鼓,是要把整個麻煩在眾目睽睽之下轉交給他,借街談巷語叫這事傳播開,自己好得以脫身。
——大概她本來認為有利可圖的事情,再放手裡擱著就要變成燙手山芋了。
“這個年紀的富家小孩,怕不是連吃飯都不清楚米從哪兒來,你讓我帶著,能放心?”崔曉感覺自己右眼皮跳得厲害,幾乎想要反悔。
“我知道!”好像是為了不給他反悔的機會,一個小家夥從拐角處蹦躂了出來。小家夥身上所穿尚能稱得上錦衣華服,袖口下擺卻磨損得嚴重,孩童的總角將散不散,臉上也灰一塊兒白一塊兒。
“我知道。”灰頭土臉的小少爺不服氣地鼓了鼓臉,童聲糯糯,“米是從米甕裡長出來的!”
崔曉翻了個白眼,甘拜下風。
實際上從花伊出聲到崔曉應下承諾下樓為止,隻有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下樓時壯漢們都已坐回座位上,桌上飯菜也基本已經橫掃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