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手扶了扶臉上麵甲,沒說任何話,隻覺得忽然地想要歎氣——為被蒙在鼓裡的傻小子崔曉,也為被當作籌碼的鐘魚,更為被要挾著當成臨時車夫的自己。
“師兄,你說鐘魚會是朔州鐘家的人嗎?”崔曉吃完剩下的半個包子,轉了個話題。他說到一半,又自說自話地反駁自己,“不對不對,朔州鐘家沒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況且鐘家人通常碩猛若雷,鐘魚的內勁不太一樣。”
“你去過朔州,與他們相熟?”李惟清看了他一眼,問道。
崔曉點點頭:“同師父待過段時間,認得大部分人,與鐘成靜稱得上朋友。”
鐘成靜是朔州鐘家長子。
李惟清垂目:“有何妨,普天之下也並非隻有那一家姓鐘。”
二人且正說著,外麵鐘魚卻忽地被嚇了一跳,尖聲叫喊,令人耳廓發疼:“你要反悔嗎!”
白芒一閃,原來是烏刃抽了刀。
烏刃沒有接話,眼見前方並無彎路,便單手捉著韁繩。他手腕一轉,挽出幾個刀花,隻聽叮叮叮幾聲響,居然是擋下了數枚暗器。
那是幾枚毒鏢,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木板上,用的是上好鋒利的鐵,尖頭像是能打開,隱隱泛著綠光。烏刃一瞟便知有毒,不由得更想歎氣,他似乎總是與毒犯衝。
這些聲音不小,坐在馬車裡的二人聽得一清二楚。崔曉下意識站起身想要摸劍,才反應過來兵器不在手邊。
馬車停了。
李惟清恰恰掀起簾子,向外看去,隻見無數細小黑影竟是猶如蟲群般直衝馬車而來。他又將簾子放下,隻聽一連串密集的響聲——得虧這馬車堅實,沒能紮透。
烏刃護住鐘魚易如反掌,可那兩匹馬隻能長長嘶鳴一聲,倒地不起。
再聽簌簌幾響,兩旁樹上各躍出一人。鐘魚被提溜著領子連人帶抱著的東西扔進車輿,又被崔曉一把接住。
這力道可比砸水壺輕多了,崔曉想著,趁著簾子尚未落下,抽空看了外麵一眼。
那兩人,一位肩扛小錘,一位手持單刀;一位身材魁梧,一位形銷骨立;一位渾身穿白,一位戴滿身青。
“裂牆錘魏文,快刀林青。”崔曉喃喃,“這兩人在殺手榜上有排名,魏文彆看魁梧,是使暗器的好手。林青……我還不知林青的刀有多快。”
“還有殺手榜這種東西?”李惟清摸摸鐘魚頭頂算作安撫,饒有興趣地問道。
“有的。江湖人什麼都喜歡論個高下,一二三四五當然得排上一排。這榜單從河東蕭家出,他家勢力龐大,專做這些生意,也算是江湖公認的。”
“烏刃排多少?打得過他們嗎。”
崔曉咧嘴笑笑:“既然是百馨坊的人,不會上榜的。這榜單時時更新,第一期出時有人排進了百馨坊的人,隔日就掉了腦袋。此後榜上再不排他們了。”
說這麼幾句話的功夫,烏刃就已收起刀撩開簾子,衝他們招招手,冷聲道:“出來。”
幾道血跡粘在他的麵甲上,分外顯眼。
他們先後躍下馬車,便見地上僅有兩攤血跡,並無人屍,隻是看這出血量,大抵也沒什麼活路。崔曉眼珠子一轉,仍是沒放棄先前說與李惟清的想法,腳下刻意一個磕絆,裝作要摔,向前一撲就要去扯烏刃的手:“誒——呦——”
烏刃一擺手,後退一步避開崔曉,用疑惑又帶些警告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卻硬是半句話沒說。在李惟清醒來前,他就已經領教了崔曉這張嘴的厲害——他自己話不多,崔曉能吵得他腦仁疼。
崔曉也是一愣,他方才挨得近了,覺出這人周身似乎很冷。這大熱天卻身上發寒,怕不是擱懷裡塞了幾斤冰塊兒,他不由得腹誹。
李惟清及時問道:“怎麼走,附近有鎮子嗎?買或租輛馬車來,我可跟不上你們。”
是了,這幫人裡就他一個一點武功也不會。其實若是崔曉施展輕功,帶上他一個大男人雖說有些勉強,但至少也能將就著找個旅舍,但烏刃又不可能解他的穴道,讓他恢複內力。
“按他們逃的方向追,沒有鎮子也至少會有個村子。”烏刃語調平平的應聲。
崔曉恍然大悟,與李惟清相視點頭,鐘魚則有些迷惑的提問:“為什麼?”
“因為很少有人不想活命。”李惟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