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曉從未見過他師父如此謙卑的模樣,垂著頭也忍不住一看再看,視線在桓溫佘與仇崆之間轉了幾個來回。
仇崆接過簡令,看了兩眼,露出了笑容,卻是不大在意的模樣,將這枚簡令放到了桌上。
他的注意力全在烏刃——他認為是李惟清的烏刃身上。
如果是往常,他應該更加謹慎,摘下他腦袋上礙眼的麻袋,先確認這人是誰。可是此刻,仇崆隻覺得此人身上的氣味分外香甜誘人,就如同一塊在鐵盤上烤到滋滋作響的五花肉,淋上了鮮美的醬汁,隻待被咀嚼吞下。
饑餓讓他的口中溢滿了口水,幾乎令他的雙目變得赤紅,仇崆並非是一個無法克製欲望的人,但此刻,也隻覺得餓極了。
餓極了,總是要吃飯的。
所以他幾步緩緩走近,甚至顧不上讓一旁的桓溫佘帶著隨身書吏出去,便一隻手無比大力地將烏刃整個人提起,扯開他的衣襟,一張口,暴露出一口極不正常的尖利牙齒,湊上前去,咬在肩頸處。
他的喉結上下明顯移動,伴隨著咕嚕咽下的聲音——他竟是在吸血!
崔曉站的位置不遠,清晰地看到仇崆臉上露出癡迷陶醉的表情,仿佛他嘴裡的是佳肴,而不是一塊人肉。他下意識地將呼吸放輕,隻覺得仇崆下垂的眼角都變得凶惡,半點也不像是個人。
仇崆從容地持刀,如他吃活肉時一般,割下一塊肉來,塞進嘴裡咀嚼,確實也隻覺得眼前是一道上好的佳肴。
他將肉咽了下去,猶覺肚腹饑餓,剛想再切,警覺忽然一瞬複蘇,下意識覺得不對。
仇崆忽然覺得很冷,就像是他剛吃的東西是一整個冰塊,從胃裡燒上來,凍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甚至,他的睫毛上也真的結出了霜。烏刃已經解開了捆在自己身上的繩索,摘下了麻袋,點自己身上的穴道止血,又取了塊布料,壓在傷口之上,扣好衣襟。
仇崆的眼睛酸澀而艱難地看向桓溫佘,同時也看到了與先前明顯不同的隨身書吏。一瞬間,他忽然什麼都明白了,他舉起了滿是褶皺的手,張嘴想要說話,可他的舌頭好像也被一並凍僵了,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竟然將李容一直正大光明的帶在身邊,何其大膽。
暗閣根本就不是百馨坊,沒有損傷。
仇崆眼前漸黑,失去意識之前,隻聽見了一聲歎息。
烏刃扯住了他向後倒的屍體,避免它發出太大的聲響。仇崆的屍體雙眼外翻,麵色青紫,一如在荒天雪地被活活凍死。
“……是我贏了,仇崆。”桓溫佘緩緩閉上了雙眼,對著仇崆的屍體喃喃,又看向崔曉,“像他們這種人,看到監安司和暗閣,隻會覺得自己能更加方便地折斷文人的筆、沒收武人的刀,殊不知……”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接著說下去,喚道:“百一,現在就準備好易容,彆留下疏漏。”
百一應聲落下,答了一聲是,是一道利落的女聲。百一是桓溫佘手底下偽裝做得最好的人,又跟花伊學了一段時間,易容術已經變得毫無破綻可言。
易容耗費了不少時間,待百一將仇崆的衣服換上,轉過臉來,已經將神態調整的與仇崆一模一樣。
烏刃取出一瓶化屍水,倒在仇崆的屍體上,仇崆便溶在了本就吸滿了血的地毯上。
百一咳了兩聲,調整了一下聲線,聲音也變得蒼老,與仇崆一模一樣。
烏刃的身形隱沒在了陰影之中,他得從暗處自己走,畢竟他被桓溫佘捆著帶來,此刻在仇崆的人眼中,應已經被仇崆吃了。崔曉全程幾乎一動也沒動,好像已經僵立在原地,險些連烏刃走了也未發覺,直到桓溫佘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好像炸了毛的貓似的渾身一抖,原本輕淺的呼吸一滯,接著又終於順暢起來。
這時,百一已經變得和仇崆一樣,就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崔曉的錯覺。
百一已經就是仇崆。
仇崆坐到了主位的椅子上,看了他們一眼,表情是勝者的輕蔑,道:“來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