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趙聰日落便出,日出堪堪歸來。正是晨讀的時刻,他心中愧對薑秀才,連滾帶爬,不梳不洗,去了書房。隻見秀才一早坐了等著,手中一個包裹,正搖頭晃腦背書,見進來,起身相迎,晃悠悠攙著坐下,同他講:“幾日來你同我暗表態度,看在眼中,十分明瞭。今日便去,你休要再胡亂折騰,仔細傷身。”
言下之意,趙聰行為是作與他看的,是要他知趣自去,著意戲弄人的。觀其行,知其意,如今再不留下,妨礙眼目,就要走。
趙少爺沒豁口叫屈去。他去百花樓,不多是為他!鎮日裡在身邊轉悠,教書時難免磕碰,這是個年少氣旺的,頂點火星直教燒上幾日。每夜裡自擼也有,嘗遍花叢的,豈能得爽快?不免去彆處泄火。如此,白日裡受撩撥,夜裡頭折騰,才弄得不濟。卻是不肯放他走的。
秀才本心要走,好容易逮著機會,肯放過?不等他解釋,轉身便去。趙聰嘴咧一半兒,見轉身,使蠻力抱摟腰身,死死卡住,一氣兒走到書案邊,放在上頭,也是火撞頂梁門,衝散了神智,便去亂扯小衣。
秀才也驚得傻了,時下男風盛行不假,也不曾見白日宣淫、如此張狂的!更不曾教人按壓著羞辱,又氣又急,亂踢亂打。
他個念書寫字的,殺雞也不成,同混跡日久的比氣力,哪裡逞得?又沒臉叫人來救,直撲騰低罵:“小惡賊!住手住手!你做甚、你要作甚!”
趙聰也是惱極,一口叼住了他鼻尖,使牙磨著,語焉不詳道:“你罵我、你還要走!我敬你重你,不肯輕易碰你,我這般好,你還走!”
愈講愈火,一發不可收拾,方方折騰一夜的物件兒,竟自又起。逮住了朝思暮想的這個,行雲布雨,不在話下。
日頭出來,趙家兩口隻聽劈啪響動,急忙忙起身探看。那趙安人心急兒子,走在前頭,先進書房,見了其間景象,臊的老臉通紅,誒呀媽呀一通亂叫,跌退出來。趙老六跟著,甫一進去,也嚇得好,大喝一聲,隨著退出來,蹲在門口,悶悶不語。
趙聰恁好的興致,禁得起爹媽觀瞧?如同冷水當頭,瓢潑而下,慌忙放手,提褲子係腰帶。
那薑秀才本不是道上人,不通風情,初次承歡,遭了大罪了。懨懨躺在桌案上,動也不動。趙聰唬了一跳,上前推叫,也不見應。急呼救命,先生死矣。
外頭的老兩口聞聽,也嚇得狠,還顧上廉恥?連滾帶爬摸進來,見得仔細,才知道是趙聰用強。捶胸拍背,好一頓忙活,才緩過氣來。
趙安人哭天抹淚哀求,趙老六雙膝跪著,一語不發,隻是叩頭。
薑秀才急喘幾口,強自坐起,哆哆嗦嗦整理衣裝,再去尋趙聰,那裡還在?滿心怒火無處發泄,又不好埋怨怪罪兩位長者,口裡頭念著自找的、欠他的,手上摻起,拎著摔在地上的包裹,一瘸一拐去了。
那趙聰又去了那處?原是以為害了人了,跑去友人家避難。他那些酒肉之交,一聽說是犯了官司了,怎肯留他?轉了一圈,心灰意冷,隻得回家。又聽說秀才無事,言說不會叫官,徑自去了。安心之餘,不免遺憾。
按下他不開懷回房倒頭大睡不提,單說趙家兩口,經此一遭,陰地裡商議,兒子是到了嫁娶年齡,不然如何做得出這等事來?便要與他說房媳婦,點算家中餘下銀兩,將將夠上聘禮。便道,好歹要出身清白的好人家千金。
是時有媒婆姓王的,受了趙家銀子,幫忙物色。巧了,鄰村有一個殷員外,家中千金,待字閨中,年方二八,正好送做堆。隻一樣,那殷員外家中頗豐,嫁妝不少,自然聘禮也不能少。同趙老六一說,兩口子私底下為難,估的錢數要多出手頭上幾倍去,著實不夠。正犯難,月前去的薑秀才托劉叔公來找,說要算清束修,他走得急,一個大子兒沒收。
照先前許下的價錢,算上一算,本不多些。那趙聰犯下事來,對方也不追究,怎好再拖欠工錢?然則現下趙家逢事,這一些也掏將不出,此時催結,無異於雪上添霜。便使好話同劉叔公,教幫忙拖一拖。
劉叔公為難道:“人家秀才可不是有意為難,他離家久了,家中老人無人照料,不著閃了腰,疼的吃喝不下,眼見堪堪待死。或問醫施藥、或預備後事,卻得銀子?你們好歹勻他一勻,兩廂讓讓。”
他們說得關鍵,自說去,外頭行過的趙聰可巧聽了,自秀才去了,這一個也好似換了人,不玩不耍,吃住都在書房,非摟著秀才用的筆墨才肯睡。如今聽見秀才名字,踉蹌進來,問了緣由,喜道:“那還等甚?快拿銀子來,我與他送去!”
趙老六當場把放下臉,請劉叔公請步,明日再來,定給交代。劉叔公見機,知是有家事要作,不好外人在,便告辭去了。
他前腳一走,趙老六後腳便訓道:“你好臉皮!還要送去!不怕人家又動肝火,就去報官府著人拿你問罪!”
放在過往,趙聰可不受他爹娘嚴話厲色的,這一會卻老實,坐在地上,抱他爹大腿,淚眼汪汪哀哀求告:“爹爹大人,可不是我不悔、不怕,但隻是這些天來,算是看開了,倘若沒了他,我也活不久的。爹爹大人,母親大人,看兒子一片癡心,快救我一救罷……”
老兩口自來疼愛他,他的言語也是親眼見識了的,不過月餘,好端端的活人瘦的脫了相,如此下去莫說娶妻生子,恐怕當真要亡去的。
趙安人當先落下淚來,與兒子抱頭痛哭,嚎啕道:“我的兒啊……休要嚇你娘,沒了你,老太婆也不要活得……”
趙老六見狀,雙眼一黑,坐在椅子上,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今生今世,再不作子孫滿堂的美夢,隻求你個人安生罷。”
拾掇了金銀,第二日便啟程,雖劉叔公一同來至薑秀才家中。
可巧,那秀才祖母昨天夜裡故去了,這時怎好開口提親,隻作來送束修,幫著張羅打點。秀才新去了親人,鎮日裡沒精打采,多虧相助,才折騰完白事。
三天發喪,六天上望,七天圓墳,秀才隻顧哭,一茬接一茬。死去活來,好不惹人心疼。趙聰趁機而入,守著邊上,好言語安慰,夜裡頭挨頭睡了,白日裡洗漱吃喝儘是一手包攬去了。
上墳歸來,秀才兀自失神,兩眼睛腫的桃子大小,看不真切是睜著閉著。趙安人便問他打算,秀才嚶嚶又哭。
趙老六見狀,忙道:“既然並無他處可去,留下也是隻身一個,不若還到我家中,也好有個照應。”
薑秀才腦子渾渾噩噩,也曉得感謝趙家,隻推說不好再添麻煩。
趙安人溜縫道:“是了是了,這幾日我同你也是投緣,倘不嫌棄,就認作乾母子,你看可好?”秀才待要推拒,又聽安人道:“要是再卻,定是看不上我趙家,覺著委屈。”
話儘於此,還哪有說處?隻好應了。遂收拾家當,安排一番,隨著去了。
自此以後,秀才還做先生,趙聰依舊學生,一個心懷感恩教,一個滿心愛意學,倒是各得其樂,老兩口瞧著,聊作安慰。
又一年,正值文宗考童生,老六教趙聰也去赴考,不免又是壞鈔鑽人情。有薑秀才在,鎮日裡教導督促,趙聰過往個不成氣候的,竟然拔籌。殿試過後,因家中再使不上銀兩,隻分了個九品小官來坐。就聘秀才作他師爺。
天長日久,秀才早已軟化了,二人你不娶,我不聘,白日一房辦公,夜裡一床行事,過不許久,便兩廂情願,共赴巫山。
那趙家兩口,雖無子嗣承襲,到底利索了兒子。見他開開心心,歡歡喜喜,自然也老大快慰。又有做官的供養在堂,秀才也乖巧孝順,再不理會凡俗之輩咬嚼舌根,自在逍遙幾年,先後去了。
說話到此,算是圓滿了。看官且上眼瞧,倘不是那薑秀才男生女相,一時惑住了趙聰心神,又不是趙聰肯放臉麵耍賴,強留他伴隨,那裡有得日後美滿姻緣?那薑秀才若不曾教纏了住,直管教書,好歹是不愁吃穿,到底沒個滋潤,乾巴巴糊塗一輩子。
笑談一樁,破鍋配鐵蓋——死拖,痞子求秀才——活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