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幫爹爹去賣草鞋,路過那裡,總是能看到他拿著書在背,十一歲,他的個子比村裡同齡的孩子都要高,挺拔出眾。他念書的時候,聲音清晰明澈,就像是,嗯,她想了想,像是珠子落在盤子裡的聲音,一顆顆滾進她的世界裡。
他見到她,總會放下手中的書,抬頭向她招手示意,臉上還有和善又稚氣未脫的笑。
那時候她就覺得,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後來有一天她再次路過那裡,與平常不同,他興衝衝跑過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愣住了,他卻興奮地說:“李郎中來了,你快跟我來!”說這話時,他的臉上因為激動一片紅暈。她還在想李郎中是誰的時候,懵懵懂懂中被他拉進了院子裡。
李郎中蓄著山羊胡,很和善的樣子,他仔仔細細看了她的臉,再三叮嚀一定不要用手去抓,又拿出一瓶藥膏,囑咐早晚各擦一次就好。
李郎中走後,他用手帕蘸了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的臉,之後又將藥膏輕抹在她的傷口處:“你要記住李郎中說的,千萬不能用手去抓,不然留下疤就不好了。”她覺得臉上癢癢的,怔怔看著他,抓著衣角,不知所措。
“哼!”我冷哼一聲,嗤之以鼻“就這?”
她又瞪著她圓圓的眼睛看著我“才不是呢!”
許是從那天之後,他們的關係也越發親近,李郎中給的藥當真有效,很快她臉上的疹子就消退了,露出了白嫩的小臉。
父親讓她將一筐雞蛋給小白少爺送過去以表感謝。她將雞蛋送了過去,可小白少爺卻搖頭拒絕了,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在這裡也沒有朋友,我想和你做朋友,好嗎?”
四年時光一晃就過。
一日,她去找他。
她到的時候,他正伏在窗邊看書,百無聊賴的小臉在看到她後很快煥發了神采。
她笑道:“彆人都說白少爺是小神童,隻以讀書為樂,原來小神童也有偷懶的時候。”
他拉過她的手,竟像是撒嬌一般“母親不讓我出門,我一整天都盼著你來,所謂心誠則靈,竟然真的把你盼來了。”
她卻逗他“我看我還是走吧,我可不想影響未來的新科進士。”
他急促拉過她“彆走彆走,怎麼會影響呢,你來了我學的更快。”
說罷,拉她在書案前坐下“我教你寫字吧!”
宣紙鋪開,他在紙上認真寫下兩個字“你看,‘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湘靈是湘水之神,真是好名字。”
其實這句詩她曾經也聽他講過,可心裡卻依然因為他的話,他的字而微微悸動著。
他又拉起她的手,似撒嬌一般“好湘靈,給我唱歌吧,上次就聽到一點,今天你再給我唱一遍吧。”
她撇撇嘴“你到底是教我寫字還是聽我唱歌。”
他卻認真道:“都可以,隻要跟你在一起。”
她紅著臉轉了過去“不知所雲。”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歎了口氣。夢裡他對她說“湘靈,你願意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她害羞地點了點頭。
他一把抱起她轉了好幾圈“湘靈,你真好,等我從江南回來,不,我現在就想娶你,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可是他們當時都太小了,人生哪有那麼多如願,彩雲易散琉璃脆,忠臣難善終,士子難酬誌,有情人大多隻留下一聲長恨。
“是因為他母親?”我問道。
她沉默了。那一天她正在院子裡織布,聞聲抬起頭卻看見一張她無比熟悉又嚴苛的臉。
“他給我寫過信,可我卻回不了。”戰亂不休,流離失所,天災人禍,符離終究也沒能幸免,她隻能與父親不停地流浪。
“我知道他成了大學士,我也知道他幾度宦海沉浮。”
“其實我後來見過他一次。”她小聲說道。三十年大夢,山河已不複當初,故人又怎麼還能是當年的樣子,人世浮沉,滿鬢如霜,當年意氣風發隻覺恍如隔世。
“真奇怪,我,我明明已經活了幾十年了,可為什麼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幾歲。”
我沉默不語,我所不能理解的人世間卻是她朝思暮想的故鄉,她再一次笑了,笑中卻流出來眼淚“婆婆,時候到了,我也該走了。”
我將碗交給她,她很快喝完了“婆婆,保重啊。”
她眼裡泛起了淚花,仿佛回到了十四歲那年的春日,他依然是符離最驚才絕豔的少年。
願君此生順遂無憂,樂天...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