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明三年,初春之夜。
雖說春日已至,可從深宮中吹來的晚風卻還是帶著些許涼意。蘇墨秋方才喝了些酒,被催得身上泛起熱意,此刻忽然被冷風一吹,竟是叫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
站在一旁替他斟酒的太監霍文堂忙道:“蘇相可是有些冷?可要我叫人拿件大衣來?”
蘇墨秋並不擅長飲酒,此時酒意上湧,更是令他頭暈眼花。加上他如今趴在桌子上想睡卻又睡不著,更是難受到不行。是以他頓了好久才擺手回複霍文堂道:“不必了……”
他揉了揉胃,忍住了嘔吐的衝動,抬眸問:“陛下還沒到嗎?”
“蘇相,陛下的意思是讓老奴伺候您先用膳,”霍文堂賠笑道,“陛下政務繁忙,暫時不能脫身,所以讓您先用膳,他待會兒才能來。”
蘇墨秋也勉勉強強地扯出來了一絲笑意,道:“我是怕這些酒菜都涼了。霍公公還是去看看陛下那邊的情況吧。”
霍文堂看了一眼更漏,知道距離陛下交代給他的時辰也差不多了,這才含笑行禮道:“那老奴就先退下了,蘇相您自個兒歇著。”
等到霍文堂的腳步聲完完全全消失於夜色之中後,蘇墨秋才竭力支起身子,低啞道:“他走了,有什麼話出來跟我說就是了。”
空蕩蕩的宮殿內這才響起了另一個人聲:“你喝的太多了。”
“……這還要你說?”蘇墨秋半趴在桌子上,難受得要命,“再喝兩口,我這條命就得交代在這裡了。”
回應他的人聲依舊有些冷漠無情:“既然不舒服,你可以不喝那麼多。”
蘇墨秋有些無奈:“我也不想。可今晚上是陛下宴請我來,霍文堂又是他的貼身太監,一舉一動自然代表著陛下的意思。”
說白了,霍文堂倒酒蘇墨秋敢不喝,那就跟在大魏當今皇帝麵前直言“陛下我不想活了”沒什麼區彆。
“不是因為這些,”那人緩步走到了蘇墨秋跟前,“是因為這是他針對你布置的一場局。他想要試探你。”
蘇墨秋按著胃部緩了好一陣,才道:“……這個我也知道,陛下不信我。但是這不怪他。”
哪有皇帝會喜歡一個手握重權、把持朝政的丞相的?這樣的權臣存在一日,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日的巨大陰影和威脅,必須除之而後快。如今的蘇墨秋之於魏帝沈慕安,如同昔日曹孟德之於漢獻帝,司馬昭之於高貴鄉公。
所以沈慕安不完全信任蘇墨秋,懷疑他有篡位之心,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不過……前提是蘇墨秋真的是那樣的人。
很明顯,蘇墨秋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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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他其實是個給影視公司打工的普通社畜。
說是個影視公司,其實也不大準確,因為這家公司招募的簽約演員,會被指定的人形係統送到對應的劇本世界裡扮演固定的角色,在真實的環境裡艱難求生。時長視劇本長度以及播出效果而定,短則個把個月,長則三年五載。
而蘇墨秋接到的劇本名叫《浪淘沙》。
係統傳送他來到這裡之前,跟他簡單交代了一下故事背景和角色。
蘇墨秋字玄卿,曾經是當今皇帝沈慕安的近臣,也曾經是北魏呼風喚雨的一代權相——至於為什麼是曾經,自然是因為原作裡這個角色在扶持了沈慕安繼位之後便開始膨脹,根本不把皇帝放在眼裡,掌權期間各種作死,包括但不限於誅殺皇親國戚,公然乾涉官員任命,甚至暗中培養私兵意圖不軌。以至於在沈慕安繼位後的前幾年裡,天下人隻知大魏有丞相,不知還有帝王。
而他一係列堪稱反複作死的行為也終於點燃了沈慕安的怒火,後者隱忍不發謀劃多年,終於在蘇墨秋不備之時將他一舉拿下。據說沈慕安當時準備了一柄塗有毒藥的匕首,若是不能誅殺此人他便揮刀自儘。
這道寒刃最後當然沒有劃破年輕天子的咽喉,而是捅入了蘇墨秋的胸膛。後者震驚之餘嘔血不止,掙紮片刻後終於毒發身亡倒地不起。然而沈慕安似乎對此還不解恨,不僅讓人把蘇墨秋的屍骨拉下去車裂,還勒令所有人都不得為其收屍。
昔日一手遮天的權臣竟落得個白骨無人收的下場,雖說此人生前作惡多端,卻也叫人不勝唏噓。
蘇墨秋聽完當然也是感慨萬千——然而係統很快打斷了他的感歎,告訴他這位被年輕天子殺死的權臣,就是他這一次的目標角色。
蘇墨秋當場心梗,想問那簽了字的合同還可以報廢嗎?
答案當然是不能。
這也怪蘇墨秋自己失業後急著搞點錢維持生計,人一急便容易忽略很多細節和後果。譬如說這家公司似乎並不想對員工的生命安全負責。
不過蘇墨秋並不是那種視財如命之人,他之所以答應了這些,還是因為係統能夠給他提供一項特殊服務。
高質量睡眠。
隻要他順利完成係統每日的目標,他就可以收獲一場踏踏實實的睡眠。這對於長期受失眠折磨的蘇墨秋來說,簡直是久旱逢甘露,求之不得。
而所謂的任務,其實是讓每日劇情的觀看量和點讚量達到指定標準。蘇墨秋在試用期裡摸索了半年之後,就發現這也不算太難。因為本身穿書重生一類的作品就是熱點,觀眾數自然也不會少。
因此這打工的六年裡,蘇墨秋在這個封建王朝的日子過得還算愉快。
時光如流水,歲月不等人。蘇墨秋按照時間線算了算,現在是景明三年,沈慕安十八歲,再過兩年等到沈慕安及冠行禮,就到了原作誅殺他的時刻。
所以,蘇墨秋當下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消除沈慕安對自己的懷疑,順利活下來。
活著才有一切!
不過雖然蘇墨秋嘴上說能夠理解沈慕安為什麼對自己抱有警惕,可他心裡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的。他這幾年來根本沒做過什麼越界的事情,平日裡也很尊重沈慕安的想法,怎麼到頭來沈慕安還是不肯完完全全相信自己呢?
“彆想了,”站在一旁的人形係統蘇硯冷冷道,“斯人無罪,懷璧其罪。”
言下之意,儘管你本人沒有為非作歹,但你掌握大權,那對於想有一番作為的帝王來說,就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蘇硯又道:“帝王家自古無情,不會理解你的苦心的。”
聞言,蘇墨秋半枕在手臂上,撥弄著銀酒杯,像是自嘲又像是釋然般地笑了笑,道:“能被旁人理解的,都不叫苦心。”
蘇硯和彆的係統不太一樣,這個世界裡的人都能夠看到他,所以蘇墨秋乾脆對外宣稱他是自己的義兄兼護衛。這樣一來也方便他和自己隨時隨地聯係溝通。
蘇墨秋托著腮,還真就不去想這個問題了,他轉而問蘇硯道:“陛下今日點名道姓隻要我一個人進宮赴宴,你是怎麼進來的?”
“假扮宮中侍衛,”蘇硯有些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所以轉過了頭,“反正我自有辦法,你不要聲張出去。”
“那肯定,”蘇墨秋衝他笑,“觀看量多少了,達到二十萬了嗎?”
這可關乎著他今晚的睡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