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即便慕容故淵貪汙受賄的罪名是真的,微臣也不讚成陛下在這個關頭處置此人,”蘇墨秋道,“這並非是微臣為自己開脫,一旦罪名成立,微臣願意承擔一切後果,絕無怨言。但是陛下,眼下西北戰場,都需要他來作為支撐,在匈奴徹底敗退之前,微臣都不讚成處置此人。”
“……這接下來的話或許有些過分,可是確實都是微臣的肺腑之言,願陛下聽之信之,”蘇墨秋又道,“微臣以為,慕容故淵駐守邊疆多年,屢屢擊退來犯之敵,即便他的罪名是真的,那他這些年來對於大魏的功勞,也遠遠大於他的罪責。”
“這世間貪婪之人並不在少數,有些人是為了一己私欲而貪婪,這種人是國之蛀蟲,自然罪無可恕。有的人則是因為,看見周圍的人都在做這樣的事,他為了保住官位和人脈,也選擇了隨波逐流,這樣的人沽名釣譽,不堪大用,並且往往比第一種人更加惡劣。這兩種人,其一是貪財,其二是貪名,而名利二字,正是古往今來無數為官之人的最終目的所在。”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蘇墨秋又道,“這天底下坦蕩蕩的君子終究是少數,更多的人出來為官,還是因為有所圖謀。因因為這世上人人都有妻兒老小,人人也都無可避免地有一份私心,有的希望家中富足安康,有的希望平步青雲,有的希望流芳千古,這並非什麼大錯。而從這一點上來說,所有的為官之人其實本質上都沒有什麼差彆,因為他們都希望在陛下那裡獲得一點回報。”
“丞相忽而提及此事,必是心有所感,”沈慕安道,“隻是朕尚有一問,既然丞相認為,曆來為官之人並無差彆,都是有所不同,那麼朕可否叩問丞相的心聲,朕想知道,丞相一路走來,所為何人,又心有何求?”
“微臣……”
一向自詡伶牙俐齒的蘇墨秋看著眼前的少年天子,一時間竟連一句最簡單的話都不會說了。
“微臣……”蘇墨秋努力調轉著腦海中僅存的思緒,“微臣的意思其實是想告訴陛下,百官之中原本並沒有那麼多所謂的忠臣奸臣,清流濁流,他們的賢與不賢,很多時候其實都取決於君王本身。”
“……陛下請看,”為了掩飾心慌意亂的事實,蘇墨秋轉過身去,伸手抓了一把棋盤上殘存的黑白棋子,“微臣以為,天下便如同這棋局,而忠臣也好奸臣也罷,說到底都是這棋盤上各不相同的黑白棋子。也許會有人覺得白子清澈黑子汙濁,可是這盤棋少了哪一方,都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
“對於陛下而言,要做的也並不是讓哪一方吃掉另一方,完全取得勝利,而是……”蘇墨秋發覺沈慕安那雙浸滿笑意的眼睛正在悄然跟隨著自己,“而是在這之間達成平衡,說得不恰當一點,也就是讓這黑子白子,達成和棋。”
話音落處,蘇墨秋手指一鬆,原先握於掌心的棋子儘數掉落,沈慕安伸手輕輕接住,輕聲道:“朕看先生亦可為帝師。”
“……陛下過譽了,微臣萬萬不敢當……”
蘇墨秋說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方才沈慕安喊他什麼,“先生”?
這樣的稱謂,自從沈慕安登基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聽到過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毫無波瀾的一句句“丞相”。
“隻是丞相還是沒有回答朕方才的問題,”沈慕安又道,“既然為官之人必有所圖,那麼丞相所求為何?能讓朕一同得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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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饒命啊、饒命啊……”
墨雪衣神色漠然,對於堂下之人的掙紮哀嚎看也不看,而是轉身向宣聞玉行禮道:“這幾日一處一直在排查宮中可疑之人,沒想到與此同時還在殿中找到了巫蠱的痕跡。”
宣聞玉微笑著撥轉輪椅,看向石階下顫抖不止的宮人:“若是我沒記錯,用巫蠱之術詛咒陛下,當是死罪。”
墨雪衣道:“是。”
“把他帶下去吧,處理得乾淨點,不要讓皇上見了煩心。”
“大人、大人、小的知錯了、大人饒命啊——”
幾名健壯青年立即將人拖走,慘叫聲也逐漸消弭於春風之中,宣聞玉望著庭院中的綠枝,道:“這點小事你不必來找我彙報。”
“大人明察,”墨雪衣道,“我是覺得,最近陛下和蘇相之間,似乎有些反常。”
宣聞玉轉過臉:“你應該知道這是大不敬之語。”
“但是事涉陛下,我不敢不謹慎為上,”墨雪衣道,“我擔心的是,宮中的這些巫術邪祟,影響到了陛下,以致陛下心神不寧。”
“……你說得確實有幾分道理,神鬼之事本就應該慎之又慎,不可大意,”宣聞玉道,“既然陛下舉止反常,那最好還是請幾位天師方士來,做一場法事,為陛下驅散汙穢。”
“大人明斷,”墨雪衣道,“我也正有此念。”
“那就去做吧,”宣聞玉道,“記住不要讓我失望。”
墨雪衣聽聞此語,儘管已然習慣白鷺閣中的壓抑,卻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顫,他垂首拜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