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漫長的夜晚,也會迎來破曉的黎明。或許是清晨的涼氣襲身,衝散了軀體的酸痛,衝田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神智仿佛依然遊離在夢境之中。他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的自己漂浮於空中俯瞰著整個京都的大地,或許那就是“死”的感覺。然而體膚以至五臟六腑漸漸清晰的疼痛感,將他拉回了一個無比現實的境地,自己還活著。
雖說自己確確實實地失去知覺過一段時間,人卻好好地支撐著地麵,單靠齋藤的攙扶竟從二樓隔間走到了池田旅舍的門口。
“土方先生在外麵交涉,我現在帶你回屯所醫治。”
打得正在興頭上,卻忽然咳得滿身血,這一點都不像衝田。雖然齋藤沒有多說什麼,衝田本人卻十分慚愧。
“給大家添麻煩了啊……”
“說什麼傻話,”齋藤埋怨了一句,“近藤先生很擔心你,事情告一段落,你隻需好好休養。”
也不知道這種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幾近昏厥的症狀究竟是什麼,若是風寒的話,是否太突然了。衝田此時覺得呼吸都變得很辛苦,無意識地將身體靠在齋藤身上。
與此同時,隊士們進進出出收拾著一晚激鬥留下的殘局,聚集在池田屋的長州藩浪士死傷無數,即便新撰組在這場暗襲中一度陷入苦戰,但總體目標還是很順利的實現了,由於會津藩的援兵到了黎明才趕來,浴血而出的近藤等人心裡特彆不爽快,而最讓近藤勇不悅的,是這個結局最美中不足的地方,桂小五郎逃脫了。
其實並非是逃脫,該說是天佑他呢還是走狗屎運呢……因為出門誤了點,桂小五郎在路上便得到了池田屋遇襲的風聲,麵對高風黑月,他想也沒想地掉頭回府,對吉田稔磨派人來求援也置之不理,閉門不見。
“真是小人!”近藤暗地裡咬了咬牙。
不論桂小五郎是否處於小人心思,自保一命對他才是當務之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未來的計劃尚未成形,此時若是意氣行事,也是得不償失。而桂小五郎心裡糾結打著多精細的算盤,會津藩沒看透,近藤想不到,就連慘死的吉田稔磨,到了地底下恐怕也悟不明白吧。
“真奇怪,我好像已經閉眼了幾十年一般,手腳甚是不聽使喚。”
“隻是太過疲憊罷了。”
“話說回來……”衝田打量了周圍,隨行的隊士不是很多,但是缺少那個人的麵孔還是讓他十分的在意。
“大哥哥!”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叫住了他。
他轉身,看到那雙熟悉的黑色眸子。那日從馬蹄下救下的小男童,叫什麼來著,啊,對,叫虎次郎。
虎次郎隻是遠遠看到那個纖細的聲音便認出了衝田,要說具體的緣由,大概是那抹輕柔的黑發還有瘦削的身型吧,整個輪廓在那一行人之中顯得很突兀。隻是稍稍跑進,便看到衝田羽織上沾滿了血漬,因為過了一段時間的關係,那些成塊的血斑已經開始發黑了,乍一看,這個人的體膚簡直像初雪一樣慘白,若是沒有轉動眼珠看向自己,抿嘴對他開口說話,便簡直似個沒有生命的人偶。
“大哥哥,你……”虎次郎後退幾步,他似乎聞到了令他渾身戰栗的血腥之氣,同時被隨行的新撰組隊士漠然的眼神嚇得臉色發青。
衝田脫下那件弄臟的羽織,雖然清晨的涼氣甚是紮人,卻也成了他醒神的利器,他踉蹌著走過去,緩緩俯下身用左手摸了摸虎次郎的頭。
“不用怕,我隻是剛剛執行任務回來,不過身上沒有帶糖,沒有什麼好給你的呢……”
虎次郎猛搖頭,竟有些不好意思,“我隻是想謝謝大哥哥那一天救了我!母親說男子漢需要知恩圖報……”說罷,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紙球,抿了抿嘴,將它塞進衝田懷裡。
“這個送給哥哥!”
“這個……原本不是要送給我的吧?”方才破曉,整個街道尚且冷清,小男孩一個人跑出來,大概並不單單是為了玩耍。
“原本是要送給小千的,小千說想再要一個,我就……”
“有句話說得好,”衝田打斷了他,“可愛之物,贈與可愛之人。既然是為她所做,怎麼能說給彆人就彆人呢?這樣對對方也很失禮哦……”
虎次郎抿了抿嘴,默默點了點頭。
“衝田先生有可愛之人嗎?”
“……嗯?”衝田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衝田先生總是如此溫柔地贈與我們五彩的糖果,在衝田先生心中有特彆的可愛之人嗎?”
人小鬼大。這個男孩兒才剛懂事,說起話來卻很是機靈。隻是麵對這樣一個問題,衝田那時沒有特彆地深思熟慮。他像兄長一般地尊敬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姐姐衝田水自小敏慧,讓他的童年也不乏歡快滋味。開始在試衛館修習劍道時,他的個子才到近藤局長的膝蓋那般高,又因為得天獨厚的資曆,大家都非常疼愛他,也使得他很少會去思慮一些繁雜瑣碎的煩惱。
“沒有哦,”衝田又補充一句,“若是一定要說的話,你不也是十分可愛嗎?”
虎次郎笑著撓了撓小腦袋,“小千已經在等我了,我先走了!衝田先生請好好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