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沒想就道:“那可不行。我要長成大姑娘,穿好看的衣裳,梳好看的發髻,再找個合心意的郎君,把自己嫁給他。”
師父笑著皺起眉:“真不害臊。那你卻不要師父了麼?”
我倒沒想到這一節,便沉思起來。我自然願意同師父一齊住,可是師父是妖怪,萬一我那合心意的郎君害怕他,這可怎麼辦……
“對不起。”師父忽然道。
我摸不清頭腦,正要開口說什麼,師父的話頭子卻跑得比池塘裡的泥鰍還快。
“明日便是七月十五,中元節了。”他緩緩地說道,麵容在日光的照射下,竟有些不正常的透明。
我心裡一驚,竟有些發顫。中元節即是鬼節,是一年當中陰氣最盛的時刻,身子弱陰氣盛的人總是扛不住這個時節,最終還是死去。
我心中湧起強烈的不祥之感,戰抖地喚道:“師父……”
他目光中帶著歉意:“荷露,其實在你五歲那年,為師與那獐精相鬥,已然身受重傷,強自撐了這些許年,可惜實在是撐不住了。”
我淚水盈眶,不住地搖頭,身子發抖,竟發不出一個聲兒。
他摸著我的臉頰慰道:“彆哭,荷露。彆哭。”
我的師父,他從小將我養大,像神仙一般無所不能,怎麼會,打不過一個獐子精呢。
師父的身體一年一年變弱,其實究竟,是為了我罷。
五歲那年意外地忽然昏倒,讓我終於記起,其實那年師父在荷塘裡撿到的我,不是一個木盆中哇哇哭叫的好孩子,而是早已溺死的死嬰。
師父為了讓早已死去的我長大,平安度過每年鬼節,年年將他的氣脈換與我,才保得我一年平寧。然而年複一年,卻早已將他身為一個妖類僅有的陽元掏空,中元鬼節,他滿身陰氣,終於熬不住了。
我抬首看他的臉,他溫柔地注視,如荷風陣陣。原來其實我並沒有什麼未來,沒辦法做一個普通的大姑娘,師父不告訴我,怕我難過,怕我自責。
他熬不過的鬼節,我也一同熬不過了。這樣想著,心中卻平白覺得安滿。死亡不過是我原本的歸處,我生命中珍寶般的十三年,都是師父拿性命偷來的。
原來我當真是師父手掌中的珍寶。
師父緩緩地笑,如綻開在爛漫陽光下的碧荷,繁華深處寧靜,喧鬨儘頭溫柔,他雙眸定定望著我:“荷露,你伴為師這些許年了,為師很是歡喜。”
仿佛日光大盛,灼灼炫耀,我竟有些暈眩。忽然想起師父身體陰虛貪戀陽光,而我身為懼怕陽光的死魂陰體,竟然沒有絲毫猶豫地伴他,在日頭底下曬了著許多年。
原來我方才想的是,倘若我那合心意的郎君害怕師父,那麼任他有多好,我也不嫁他了。
我心底滿意地歎息,伏在師父的膝頭,把玩他落下的袖子。他輕輕地撫摸我的發,眼底溫柔。
七月十四,處暑。日光融融,安寧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