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和媽媽聊天,無意中翻到了媽媽很久以前發的一個朋友圈,感慨良多。那時她寫道,“2020最悲傷最難過的是我舅舅前兩天離開了我們,讓我老媽媽失了最愛的弟弟,我失去了親愛的舅舅”,而那時的我什麼也不知道,隻是在很久以後回鄉時,聽到他們聊家長裡短,意外地問了句,然後得知這個消息。
我仔細回想,我嘎嘎(吾鄉稱母親的母親為嘎嘎)好像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但是好像在跟我同輩的表姐表妹眼裡那些隻是很多麵目模糊長輩。因為太年長,在小孩眼裡大多數老人都是很慈祥友愛的,但是他們非常相似,所以在很長時間裡我們都不大認得清,甚至逢年過節需要大人在旁邊小聲提醒才叫得出來。
可是我又很想反駁,因為在我讀小學的時候,隻有隔好幾個周末才會去嘎嘎那兒,像客人一樣,最多待一個晚上就回爺爺奶奶家了。那時我們有很充分正當的理由——明天還要上課,這總是那麼管用。那麼多大嘎嘎、二嘎嘎、二嘎公、舅公,但是我幾乎沒追究過他們是血緣親人嗎?
連了解一些的興趣都不曾產生過,哪怕隻有一刹那,好像媽媽作為一個新的家庭成員來到了爸爸的原本家庭,然後我們就忘了她曾也是一對父母的女兒,是孫女兒,是姐姐或妹妹,有自己的血緣親人,不可分割的。似乎社會上潛移默化、約定俗成的倫理規則不斷地在我們腦海中強化,現在媽媽和我們才是一家人了,我們總是生活在一起,所以她應該和我們最親……所以嘎嘎隻是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是媽媽的媽媽,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彆重要的了。
至少在很多年以來,我都是這樣想的,而且我幾乎從未感到一絲猶疑,在內心深處,我認可自己的父係血親其實多餘母係血親。儘管事實上我母親才是經受了十月懷胎的辛苦和折磨,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戰戰兢兢殫精竭慮,然後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並且媽媽會在此後的二十餘年,並且應該會直到我死去或者她死去都為我牽腸掛肚,而她的女兒對她的部分親人卻漠不關心,仿佛此時過去數千年裡人們信仰的血緣聯係又失去了它的巨大功效。
我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愧疚,再多的語言都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後來又設想了一下,如果我父親那邊的親人,也是這樣隻要逢年過節才偶爾有個照麵,我會有相同的反應嗎,或許這麼生疏,冷漠並全部是我的原因?我心裡很清楚答案是否定的,二嘎公是我嘎嘎的弟弟,也許是堂弟,但是他們其實住得很近——嘎嘎和她的家族的很多人都住得很近,在非常重視親緣的吾鄉,這是很要緊的親人。而如果反過來,是我父親那邊的親人,那我們理所當然也會住得很近,本身血緣上也親近,那麼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這是一個不能估量的悖論。
所以,其實歸根到底,是根深蒂固的“嫁娶”觀念和男女不平等思想在作祟。因為默認男人是血脈、姓氏的傳承,除了很少一部分的男人入贅妻家,絕大多數的人都會遵循傳承千年的形式。從小到大,在潛意識裡,媽媽是從她的家嫁來爸爸的家的,是加入,而對爸爸而言,是他家庭的、自然的人員擴充,這是截然不同的性質。這是不公平的,難以衡量的,如今的社會思想更加開放,人們也在潛移默化中接受新思想的熏陶,以更加開放的態度接受新的變化,雖然任重道遠,但希望終有一天會真正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