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霏的黑衣少女是個不像通靈人的通靈人，這一點人偶師查非常清楚。

在現存的通靈人裡，他應該是極少數知曉霏的事情的那類——即使他知道的並不多。

在很久以前，查還沒有建造出人偶屋的時候，通靈人中曾有一些人站出來，在世界外的空白處建造了一個據點，將數個世界裡的通靈人聯係起來，並詳細記錄每個通靈人的信息。

那個地方叫做靈幽樓。說是樓太謙虛了一點，它的占地和規模絲毫不遜於一些世界中的文明遺址，建築各處雖沒有華麗的裝飾、精細的雕琢，但通靈人之間力量無意識的互相吸引融合，在空中彙聚成的流動光幕賦予了靈幽樓彆具一格的美感。

曾經有成百上千的通靈人在靈幽樓中活動——鑽研通靈人力量的來源，研究能力的使用方法，實驗各類的靈石，符文，陣法……

靈幽樓曾無比輝煌，曾有無數通靈人在那裡探尋未知。可那些也隻是過往雲煙。

正如查與霏的連係僅如縹緲浮塵一般。

查在人偶屋二樓的窗邊坐下，抱著胳膊望向遠處黃褐色的建築殘骸。一個木質人偶端著托盤走來，托盤中放著十幾顆靈石和幾張照片。

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一位通靈人走進人偶屋，告知並詢問靈幽樓過一會兒的聚會他要不要參加。

那時的查一如既往的回絕了邀請，那位通靈人也沒多說什麼，熟練的把邀請函扔進了廢料箱，下樓準備離開。

但緊接著，那位通靈人尖叫一聲，飛奔回了查所在的房間裡，手忙腳亂的抓起查放在桌上的材料，然後直接破窗而出。

查嚇了一跳，走到窗前往下望去：那位通靈人正在製造防護的法陣，範圍大概是這個人偶屋。

而遠處的靈幽樓上空漂浮著色彩異厄的光幕，似乎還在不斷的擴散。那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查的第六感這麼告訴他。

在他愣神的時間裡，那位早已記不起名字的通靈人已經啟動了法陣，一層光膜將人偶屋籠罩，緊接著響起了模糊不清的詭異聲音。那聲音從屏障外傳來，聽著遙遠，卻仿佛在任何地方，聲音不大，卻異常刺耳。

兩人躲藏在人偶屋中，查製作的人偶在聲音剛響起沒多久的時候就以關節做不到的姿勢扭動著化為飛灰，屋內不少物件也在什麼時候撐不住消散成煙塵。牆上的鐘不知道走了多少圈，聲音仍未停止。

或許是幾小時，或許是幾個月，久到兩人快忘了時間，世界終於安靜了。

在一片寂靜中，查欣喜若狂的抓住了身邊通靈人的肩膀，大笑著，吼叫著，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連帶著對方臉上的狂喜也一同凝固，一拳砸在牆壁上，震落些許灰塵，仍然聽不到任何聲響。

愣愣地坐著，激動的心逐漸冷卻下來，窗外的光幕上流動的色彩像是在嘲笑什麼。

一個人影忽然從身後冒出，在查嚇得哆嗦時，有一張紙遞到他麵前。

外麵已經安全了，不過最好等幾天再出去。

雖是龍飛鳳舞的潦草字跡，查卻很輕易的認出上麵寫了什麼——靈幽樓經常和查通信的通靈人中有幾個能寫出類似的字來的。

遞出這張紙的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黑發女人，肩上還扛著一個年紀小一些的女孩，因為低著頭看不清樣貌。

查沒有見過這兩位通靈人，不過他上次去靈幽樓還是在不知多少年之前的事，因此當時的他沒有特彆在意這些。

總之，年長一點的抬起手，掌心對著查凝聚出一股未知的力量，緊接著查就帶著滿腹疑問失去了意識。

查再次睜開眼時可謂是又喜又驚，喜的是自己又能聽見聲音了，驚的是不僅那位想不起名字的通靈人不見了自己還被捆起來了。

他被捆在了閣樓的柱子上，打結的手法還挺專業。

他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有不少人偶毫發無損，甚至捆自己的繩子都是準備給人偶用的皮筋。

搖搖頭讓擋住視線的亂發飛到兩邊，麵前的椅子上居然坐著一個人。

一身黑的黑發少女在昏暗的閣樓裡哢嚓哢嚓啃著梨，查聽到的聲音都是她發出的。

一般人看到這個模樣的少女，可能會覺得這隻是一個人在啃梨，或者腦補出一些奇怪的東西。查看著這一幕卻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就像活過來的人偶一般。

不管是拿著梨的姿勢，還是啃咬的動作，似是稀鬆平常的模樣，實際卻是與人偶模仿的自然手勢類似的僵硬感，臉上的表情像是凝住了似的，帶著一絲木訥。

樓下傳來一陣聲響，梨從少女的手中掉落，閣樓突然漆黑一片，隨後響起什麼東西落地的沉悶聲音。

嚓。

少女劃著的火柴點亮了不知何時出現的燭台上的蠟燭，晃了晃手讓火柴熄滅，燒剩的火柴梗和火柴盒一同被扔到擺放燭台的桌子上。

等等，這張桌子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來著？

想甩出疑問似的搖搖頭，查仔細打量著坐在桌前的少女。皮膚看上去像是真皮，頭發光澤順滑但有不少炸起的細絲，像是認真梳順後依然蓬亂的假發。應該加點護發油，查很快想到了如何讓那些頭發更順滑。

樓下又一次傳來聲響，這回貌似近了一些。

少女在查像極了變態的目光審視下依舊麵無表情，沉默很久之後終是少女先開了口：

“所以，你是誰。”

查在圍繞著“這麼像真人的人偶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產生的思緒中回神，少女又重複了一遍：“你是誰。”

“查，我是人偶屋的屋主，我叫查。”查飛快的說，“你是人偶對吧？乍一看就像真人一樣，但本質上還是人偶對吧？”

“……”少女明顯僵住了一會，微微歪頭。“好的，人偶變態。”

“哎呀，也不能這麼說啦～”帶著愉悅的聲調，之前給查遞出紙的白大褂女人從暗處走出，笑眯眯的樣子和查收到的信件中的符號對上。

“你是林博士！？”查脫口而出。

林博士是最近一段時間才開始和查通信的人，每封信上都畫著的奇怪笑臉讓查印象深刻。

“猜對啦～獎勵三顆空氣靈石。”她笑眯眯地鼓掌，快步走到少女身旁。“這東西算是我在你製作的人偶的基礎上製造的——”

林博士故意拉長音，眯起眼看著查，兩手搭在少女的雙肩上。

“承載靈魂的容器。”

意料之外的稱呼，查的嘴角抽了抽，眼裡開始冒光：“這是有自我意識的人偶？你要那個人偶是為了做這個！”

“……好吧我知道了，這殼子能造出來有那個變態一半的功勞。”少女麵無表情的說，語氣平穩，可似乎有些嫌棄的意味。

“稍微介紹一下，這位是霏，算是一個比較特殊的通靈人。”林博士俯下身，下巴貼在少女的頭頂。

比較特殊的通靈人。

這個描述可以有很多種解釋，比如人為製造、失去肉身寄宿到人偶體內、某個通靈人的分身，或者有什麼不符合通靈人認定標準的地方。

不過很明顯，兩人都不打算再多說什麼。

查又問了很多，關於人偶改造的細節，關於人偶如何有的自我意識，關於人偶如何製作成活生生的通靈人……

在注意到霏的臉一點點黑下去時，林博士將霏一下子提起，打了個響指。

閣樓再度暗下，捆住查的繩子滑落，隨即他意識到是繩子被割斷了。

……那是連接人偶關節用的。

“這些疑問等以後再說吧，樓下的東西請幫忙藏到沒人能發現的地方，報酬放在桌子上了。”

林博士的聲音落下後閣樓再次亮起來，查看著斷成幾節的皮筋，切麵很整齊，不過長度已經無法串接人偶的四肢。

林博士和她的人偶已經離開，一旁的桌子上的確放著一堆靈石，大概是人偶屋對外出售的人偶價格的十幾倍。

樓下堆放了一些箱子，查翻了翻，裡麵都是靈幽樓的東西，似乎還是很貴重的那種，在翻出一本封麵有熟悉的燙金花紋的書時，他愣了一下。

在查的印象裡，靈幽樓內有一些非常珍貴的東西：無時不刻都在記錄每一位通靈人信息的法書，可以製造新能力的法陣組，能夠製造力量的靈石，構建特殊陣法的稀缺材料……

而現在，他手中的這本書和他在靈幽樓裡看到的那本法書很像。

一瞬間，他慌了神，開窗向外望去。外麵空白一片，找不到像是靈幽樓的建築。

……發生了什麼？

像是要回應他的疑問，白色的屏障層層破裂，露出遠處靈幽樓的……殘骸。

失去了流動的絢麗光幕，矮了一大截的靈幽樓冒出陣陣黑煙，餘下的部分隱隱透出黃色。

發生了什麼？

從那個通靈人支起防護的法陣，到法陣消失之後，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

後來查小心翼翼的靠近靈幽樓，卻被一層看不見的牆阻隔。剩餘的建築過於寂靜荒涼，斷裂的柱子和倒塌的牆壁映出的顏色像是衰敗了幾百年。

曾經在靈幽樓裡的通靈人不知去了哪裡，圍著人偶屋畫出陣法和查一起躲在人偶屋裡的通靈人也不見蹤影。

就仿佛查失去意識之後，昏睡間度過了千百年，醒來時早已人是物非。

發生了什麼？

直到現在，查依舊沒弄清楚靈幽樓是怎麼變成一片廢墟的。記錄一切的法書將其描述為“米洛櫻消耗了大量的力量所導致”，而關於米洛櫻沒有彆的記載了。

不過比起靈幽樓，那時的查更感興趣的是，林博士擁有的人偶。

霏，算是個特殊的通靈人。林博士是這麼稱呼她的。

乍一看就是真人的模樣，吃梨時點蠟燭時手指關節表現出的遠超一般人偶的靈活程度，還有很難不在意的，她有自我意識這一點。這不會是一般的人偶，就算是對人偶研究多年的查，也無法讓人偶自己動起來，行動依然依靠靈石的操縱。

記錄一切的法書對其的記載隻有“未知”二字，查在翻閱了林博士留給他的那一堆資料後確信，那個人偶要麼是不屬於“通靈人”的範疇，要麼就是法書無法確切捕捉活動軌跡並解析……抑或二者皆有。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查對人偶的擁有者林博士也產生了興趣：她是如何製造出這樣的人偶的？查製作的人偶作為基底在製造過程中有多大的用處？

這一段在法書中同樣沒有記載，甚至在能看見的時間裡，林博士一直在進行靈魂相關的實驗，根本沒有去研究什麼人偶。可那時的查過於執著於人偶，並沒有注意到法書中記載之事的異常之處，自然也沒有順著這些蛛絲馬跡發現更多的東西。

“你太依賴這些東西給你的情報了。”這是霏再次來到人偶屋時，對查說的第一句話。

正在翻看靈幽樓裡關於人偶和傀儡的研究記錄的查嚇了一跳，一回頭，便看到了死死盯著自己的黑衣少女——烏黑的頭發還是上次的發型，可好像換了材料，又仔細梳理，比上次見麵時順滑許多，也沒有那麼多炸起的毛；皮膚看起來完全是人的樣子，黑玻璃球般的眼中隱隱透出一絲憂鬱，像是仔細繪出的樣子。

“比起親眼所見的，你更相信這本所謂的紀錄一切的法書嗎？”霏微微歪頭，似乎在表達她的不解。

仔細一看，她和林博士長得有點像，原來林博士也是個自戀的人。查思考著，目光像是釘死了一般停留在霏的臉上不肯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