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金魚 就可能,還挺好奇他名字的……(1 / 2)

夢見水星 兩隻陳橘 6252 字 10個月前

“所有公允的景觀之中,我都不存在。”

——張懸《無狀態》

*

溫先江向來自詡溫家主心骨,每逢傳統節日都如衣錦還鄉一般趾高氣昂,因為在他走出來的那個小鎮裡,人們隻在意他提回家的東西是否有禮盒包裝,而不會追問一個中專畢業的中年男人在單位裡到底擔任什麼職位。

還能在某個地方被當成熱鬨看,完全可以當成他還未退出曆史舞台的證據——

即使在外屈膝彎腰,但他仍舊還有價值,靠著這些目光,他就能繼續四麵逢迎。

三居室的家屬樓,大理石地板,坐在淺灰色老式布藝沙發上,溫遲遲垂著眼,在並不算恒長的等待中,等待著自己也將變成一個熱鬨。

“遲遲?”李香茹刻意壓低的急促聲線在耳邊響起,溫遲遲抬眼,看先到對麵溫先江譴責的眼神。

她不需要接話,隻用聽李香茹小聲叮囑:“一會兒你李叔叔出來了可不能這麼沒禮貌。”

溫先江新調來的領導也姓李,據說之前在省城工作。

“久等了吧?”李香茹話音剛落,那邊的臥室門被關上,對溫遲遲而言陌生的中年男聲先抱歉道,“剛還讓你們在門外等了這麼久,實在不好意思。”

他整理著袖子邁步過來,寒暄和禮節話都說的漂亮,很平易近人的感覺。

溫遲遲被李香茹在對方的視線盲區裡猛地扯了一下袖口,於是跟著她站起來,對麵溫先江更是已經往走了幾小步:“哪裡哪裡,是我們一家叨擾了。”

確實是叨擾,連人家今天下午有事兒都不知道,空等20分鐘。

“這是你夫人和孩子?”那人依舊是很沒有架子的樣子,往對麵的單人沙發坐下,主動問道。

“對,對,遲遲,快問你李叔叔好。”李香茹趕緊接話。

因為“夫人”這個怎麼都顯得格格不入的詞,溫遲遲這次沒走神,雙手交疊放在穿著校服的膝蓋上,虛虛看著所謂李叔叔的眼睛,很溫順地喊道:“李叔叔您好。”

他眉眼很溫和,倘若能撇開是溫先江上司的這層關係,溫遲遲應該很難對他生出惡感。

“小同學你好啊,你是…在三中上學?高中?”雖然沒問她的名字,但比起溫先江時不時的恭維和試探,李叔叔倒似乎更樂意和她說話。

溫先江自然能琢磨出其中的退避意思,他神色中隱藏著尷尬,但還是在溫遲遲之前替她回答道:“是,我們遲遲在三中上學,開學得高二了,成績比我這個當爹的好得多,次次年級前十呢!”

溫遲遲臉上熟練又適當地露出一個略微急促的笑,抓住時機重新低垂了目光,視線掠過桌上李香茹買來的一袋新疆香梨,不知道虛焦在什麼地方。

更像局外人。

“真不錯啊,”李叔叔點點頭,“小孩子讀書多用功總是沒錯的。”

溫遲遲不動聲色瞥向對麵,果不其然溫先江的臉色微變——當然不至於讓領導能看出來,但做女兒的一貫是要更敏銳的。

人家就隨口接的一句話,在彆人這細想來是假大空的場麵話,在溫先江這大概就是在點他這個沒編製還“勤勤懇懇”的臨時工。

身邊的李香茹神色慌了一瞬趕緊接過話頭,生怕被人看出哪裡不對勁:“聽說您孩子也轉過來讀高中了?我們家遲遲雖然隻知道死讀書,但對宜興同輩的還是熟得很,孩子們有空也可以一塊兒學習,也好讓我們遲遲學學,改改這溫吞的性子......”

對被當成聊天工具這件事溫遲遲倒是絲毫不在意,甚至還挺樂意李香茹替自己立不愛和人交流的人設,好讓她能安心裝死。

領導的兒子?

溫遲遲在腦海裡想象半天,最後捏出來的形象卻是初中時候坐在她後座的小胖子,他爸爸也是局長。

她初中還是長發,紮成馬尾辮垂到腰,小胖子喜歡帶零食到教室,下課分給彆人前總要先拽下她的辮子,希望她轉身然後讓她先挑。

可即使溫遲遲每次都會把作業本借給小胖,卻還是一次都沒有吃過他分給的零食——小學溫先江有次喝醉了試圖這樣拽過她的辮子想要打她。

儘量撇除無關緊要的記憶。

領導的兒子......

在溫遲遲想出來前,門突然先被鑰匙擰開。

“這個點,怎麼就回來了?”領導先自然開口,微帶點驚訝的語氣。

剛才可以營造出來的客氣寒暄範圍陡然被打破,似乎聽見空氣中玻璃破碎的聲音。

“朋友有事兒。”對方隨口應,變聲期末端的聲音。

——領導的兒子。

溫遲遲已經不用再發散想象,但她還是垂著眼,餘光裡看見那人似乎抱著一顆籃球。

“那待會兒還出去嗎?”領導繼續旁若無人。

“看情況。”話說的簡短,但確實也聽不出有敷衍的意思。

不過他居然好像一點不在意家裡在這個時間憑空多出來三個陌生人。

溫遲遲和同齡的男生幾乎沒有過什麼算得上正兒八經的交流,唯一的應該是她表弟,也就是李道成的兒子,帶給她的映像就是,這個年紀的男生無論平時裝成什麼樣,在親人麵前卻總是像不用點就著的炮仗,永遠學不會用正常語氣說話,死作。

她視線往上挪了挪,這次終於大概看清他穿的籃球褲。

溫遲遲沒由來有些羨慕——她一到雨季就要防蕁麻疹來著,哪敢這麼穿。

“哦這樣,”李叔叔不知怎麼突然顯得有些局促,“那你先回房還是?”

他似乎也並沒有要介紹一下溫家人的意思。

“換個衣服。”他包快要放好,依舊是很簡短的回答。

廚房那壺水在此時恰巧燒開,發出略顯尖銳的鳴叫。

李香茹條件反射一樣要站起來,像被人點了穴。

“我來吧。”很淡的聲音,明顯的距離感,但不會讓人覺得沒禮貌。

不知道為什麼,不由自主地,溫遲遲除視覺外的全部感官都被那個不知道姓名的人完全吸引,力度強得像是磁鐵正負極。

先是另一個臥室門被推開,接著是那顆籃球被扔進去——應該是有用來收納的盒子或者彆的什麼,總之絲毫沒有煩人的彈跳聲。

他沒有關門,接著就到了廚房,先是水流的聲音,應該是在洗手;隨後水流和水開的聲音都消失,腳步聲又近了,這次是近在咫尺的那種。

李叔叔早在桌上擺了杯子,這會兒又探身推了推。

那人抬著水壺過來,從最遠處的空杯子開始加水,熱氣蒸騰起來,白茫茫的煙。

終於輪到溫遲遲。

她在最裡的地方,於是自覺地把杯子推過去,視線範圍裡出現一隻握在燒水壺的、骨節分明的手,手背有些濕漉漉,不知因為在用力還是之前運動過的原因,泛著淡淡的青筋,但一時還沒有動作。

“遲遲,”李香茹搶先提醒她,“小心燙到手。”

溫遲遲手跟著背一起,往後麵的沙發背移,伴隨著水汽,鼻息裡若有似無的陽光味道——大概是沒能打成籃球的原因,倒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汗味。

視線順理成章這麼往上移,水汽中,一張眉眼深刻的臉。

她沒戴眼鏡,但這樣的距離,足夠看得深刻。

*

“想什麼呢?”王思琪用筆帽戳了戳她放在桌上的手臂。

溫遲遲驟然回神,偏頭問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