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節課本來是數學,但老師們臨時都開會去了,隻好改成自習,兩人壓低的聲音在教室的熙攘裡並不明顯。
王思琪指指她桌上的書堆:“想跟你借看下數學試卷。”
按昨天的計劃返校,踩著即將周末放假的點,溫遲遲從語文早自習開始就把埋首在書堆後麵的試卷,用緊接著的語文課補上開了三天天窗的各種作業。
王思琪補了一句:“小測那張。”
無論是再好的學校或是離高考時間再遠的年級,麵對這件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事,題海戰術總是免不了的。
才是高二,剛開學明明還沒幾天,但放眼望去,教室裡每個人的桌上都堆著密密麻麻的課本或試卷,桌邊還有個尺寸一樣的收納箱,是高一收了班費統一去小賣部搬來的,用來放教輔。
試卷是書堆裡最漂泊流離的存在,被溫遲遲單獨整理成一堆,對折後邊角散落,說不上工整。
她抬手,抽出王思琪要的那張遞過去。
“你這效率也真夠快的,”王思琪邊抄最後兩個大題邊嘀咕,“這麼快就把作業補完了。”
溫遲遲瞥過去一眼:“我撿著步驟寫的。”
怕老王這節課趕著要講,她就沒算數字,甚至步驟都沒寫全。
王思琪果然寫兩行就皺眉,筆懸在半空落不下去。
看她苦惱,溫遲遲先確定了自己的語氣應該不會招人嫌,然後隨口建議道:“要不我給你講講?”
後者寫一步停一下,回複得果斷:“你彆白費力氣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倒是句足夠發人深省的話。
溫遲遲沒勉強,順從地點點頭,就這麼趴了一小會兒,等王思琪把抄完的試卷給她放回來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麼,側身從放在收納箱頭的書包裡掏出兩個蛇果來,問她:“現在有空吃嗎?我洗過了。”
王思琪看見溫遲遲手上的倆蘋果,眼睛都瞪大了一點:“哇靠,今天什麼好日子?”
兩個蛇果又大又紅亮,但誰家都不會在平時放棄紅富士買這個做水果吃。
溫遲遲把蘋果分過去一個,隨口含糊了一句:“我舅媽給的。”
但其實是溫先江昨天下午又吃了閉門羹,重新又拎回來的,李香茹在她書包裡塞了兩個——應該也不算完全的閉門羹,聽說人拿了個蘋果又塞回來個沃柑。
外表形狀再稀奇也是個蘋果,在學校都是沒有削皮權的,王思琪連皮一口咬下去,誇了聲還挺甜。
能不甜麼,抵茅台用來著。
溫遲遲把自己那個放在桌上,抬頭往前麵看了眼,黑板旁邊有個掛鐘,顯示裡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還有二十分鐘,換做平時足夠做很多事情。
不過她今天莫名地不想動,於是又重新懶懶趴在桌子上,心裡說不明的悶。顧忌著過敏,溫遲遲特地在校服外套裡穿了件高領的打底,除了風刮得臉有些僵,倒是也不覺得冷。
但可能是因為家裡隔音太差,昨天晚上被溫先江和李香茹的聲音吵得睡不好,也可能和感冒或者過敏的後勁還在,總之有種無關身體的疲乏感。
斷斷續續的來,挺強烈。
溫遲遲桌上兩堆書,試卷那堆怎麼看都還是顯眼,剛才抽得隨意,有幾張參差著突兀出來,鉛字和碳素筆的字跡在白紙上交織,期間摻雜著偶爾的紅。
一下子沒事做,思緒就不可避免地亂飄。她下意識地伸手,掌心向上,用手指摩挲了幾下試卷,然後狀似無意地開口:“那個,思琪,你昨天下午,後來,有見過李槜嗎?”
她話說的很輕,像是沒有下定決心又控製不住,猶猶豫豫的斷句。
宜興三中周天到周四的晚上都有晚自習,昨天吃完麵後王思琪自然是趕回來上課了的。
“我躲他都來不及呢,哪敢再見他,再說了,見到我也不知道啊,我還沒正兒八經看過他臉呢。”好在王思琪沒發現,隻不明白她怎麼突然又說回來,不過這也不影響她可以回答的理直氣壯,“還有,你不會真以為我從來不會尷尬的吧?”
溫遲遲把剛被自己撚起的試卷角重新摩挲平,點點頭:“這樣啊。”
她詫異於自己為什麼還會在李槜的事情上糾纏,但又控製不住,就像那天控製不住的五感一樣。
王思琪正找課本,抽空轉頭過來飄了個眼神給溫遲遲:“怎麼了?”
“沒什麼,”溫遲遲搖搖頭,又緊接著補充了一句,“突然想起來。”
她說完才覺得自己真挺像欲蓋彌彰的。
但她還是沒忍住又繼續欲蓋彌彰了一句:“就可能,還挺好奇他名字的。”
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溫遲遲眉眼間染上懊惱。
怎麼又繞到這裡了......
在溫遲遲以往的世界觀裡,萍水相逢連話都沒真正搭過的兩個人,後來還會想後續是完完全全不正常的想法。
可非要找個理由也不是沒有,畢竟李槜的名字真的還挺值得好奇的,即使在已經快過完二十四小時後還讓人好奇,也沒什麼好特彆奇怪的吧。
溫遲遲嘗試自圓其說。
第四聲的zui——最還是醉?
溫遲遲手無意識地變成撥弄桌上那隻光滑油亮的蘋果,腦海裡能下意識想到的兩個都感覺不太像。
“啊你說這個啊,這我還真知道。”王思琪終於翻出課本,又拿起蛇果來咬了一口,語氣輕描淡寫,頗有些彈指間灰飛煙滅那味,“草稿紙給我拿過來。”
半截沒放東西的桌子,上麵隻有一黑一紅兩隻碳素筆和那隻鮮紅欲滴的蛇果,溫遲遲把王思琪剛還回來的試卷又從書堆頭拽下來,遞過去:“你直接寫試卷上就行。”
反正空白的地方遲早也會被當成草稿紙。
王思琪也沒客氣,接過去還嫌溫遲遲試卷這麵寫的亂,特意翻了個麵,邊落筆邊感歎了一句:“不過他這名還真有點難寫。”
試卷很快被重新推還回來,王思琪用筆頭戳了戳示意:“喏,就這個,昨天咱們還討論了一輪呢。”
練習用的試卷溫遲遲一般不按格式,隻在試卷左邊的正上頭隨手寫個名字做標記用,那塊兒也是整張試卷最空的地方。
所以王思琪選的位置特彆巧,就在溫遲遲名字的旁邊。
溫遲遲把試卷轉過來一點,努力忽略因為這個字和自己名字排列在一起帶來的不適應感:“這個字......”
槜......
“想都想不到對吧,”王思琪指指正在埋首試卷奮筆疾書的前桌,“咱們昨天就好奇一整天了,昨天差不多打聽了一個年級才問到。”
這個年紀,打探八卦都能形成一個情報網 ,無論麵對各種測驗時再怎麼愁眉苦臉,總還是能擠出精力來打聽些真的假的來作為自習課上的消遣。
王思琪似乎忘了自己剛剛還叮囑溫遲遲彆在這個人身上糾結,自顧自往下問:“對了溫遲,今天你看沒看清他的臉,帥不帥啊?曲敏說她今早見過一眼,簡直是仙品啊。”
曲敏就是她的前桌。
溫遲遲沒應聲,又曲了手肘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的。下巴墊著手腕,腦海裡幾乎是下意識的浮現出昏黃燈光下的那個側臉。
不對,還有水汽中的。
她在心裡點了點頭附和。
在宜興這樣的小地方,李槜完全配得上這個詞。
教室裡都是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黑板旁的掛鐘分秒不停,秒針追著分針跑,窗外小雨還在紛紛,天空是和昨天下午一樣低矮的鉛灰色。
世界像一幅亂糟糟的素描畫。
溫遲遲伸出手,食指推挪著蘋果移了一個角,光滑又繁雜的深紅色。
她後知後覺,突然意識到,其實他和這個小地方半點兒都不適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