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沒什麼情緒,平靜得像風吹不動的池塘水麵,好像對麵是個陌生人——其實本來也就是陌生人。
溫遲遲驟然鬆了口氣,隻差一點,她甚至就要絞儘腦汁想出一個初次見麵的問候語。
但也就是下一秒,李槜略微戲謔地輕挑了下眉梢,然後同步的,那雙眸子裡閃現出一種恍然大悟一般的了然表情——她是這樣理解的。
溫遲遲一愣,情緒頓在嘴角。
再回神,李槜已經又規規矩矩站著被訓,好像剛剛隻是她的錯覺一樣。
*
“喲嗬溫遲,更上一層樓啊。”
進到教室,把試卷和月考卷答案都遞給課代表,手裡拿著剩下的一張紙,剛走到座位就聽見王思琪的打趣。
教室另一角有班主任老王遞過來的班級成績單,一大群人擠在一起圍著看,溫遲遲立馬猜出她指的是什麼。
“你這次年級第一哎!”果然,剛坐下,前桌的曲敏也轉過來恭喜她。
溫遲遲坐下,應和地簡短笑笑,也沒什麼討人厭的謙虛話,隻是感謝:“大概這次複習的比較在點上。”
王思琪眼尖,看見她從手裡放到桌麵的紙,趕緊探頭:“我去,成績單!”
本來已經轉過去的曲敏和另一個前桌也趕緊轉過來。
溫遲遲把紙推過去給她們:“隻有一張年級排名。”
陳方去開會之前隨手遞給她的,是從厚厚一疊全年級排名拆下來的第一張,紅色的紙,左上角還有兩個拆離訂書針留下的痕跡。
“沒事兒,彆人的熱鬨也愛看。”
確實一大群人圍過來,王思琪感歎指著第一排感歎:“真牛啊溫遲,這成績!”
溫遲遲之前一直是六班的第一名,但這是她第一次考到年級第一,確實很值得驚歎一聲。
雖然當事人似乎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起伏。
她沒接話,自顧自捏了捏山根。
溫遲遲度數不高,所以除去看黑板做筆記時候幾乎不會戴眼鏡,視力不夠清晰就會下意識微微眯眼。
王思琪繼續順著往下找:“什麼嘛,我怎麼還是六十二?”
她人緣好,這話一脫口就引來一片唏噓:“什麼啊王思琪,你這話說的還有沒有人性啊?考六十二你還嫌棄,那我們這些連第一張都沒上的人還活不活了啊?!”
這張紙上隻有年級前一百的具體成績。
王思琪吐吐舌頭,愁眉苦臉地吐槽:“你們知道個什麼,我數學又是隻擦著及格線過,肯定要挨老王批,哎你說下周吃飯我能不能不去啊......”
“哎,這不是李槜嗎?”王思琪小聲驚呼,“不應該啊...多少名這是...”
她正要把視線往前移到排名序號,耳邊突然有不大不小的聲音傳來。
“第十。
溫遲遲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印著紅色,她說:“李槜在第十名。”
王思琪偏頭,視線裡女孩的劉海已經長到眉下,頭頂有燈,光線側著照過來,溫遲遲皮膚幾乎白到透明。
她把成績單遞給曲敏,人群立馬轉移上前。王思琪小聲問:“剛去辦公室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們從初中就是朋友,能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情緒不對勁。
大課間的廣播體操音早已經結束,耳邊隻有因為成績帶來的人聲嘈雜。紅底黑字的成績單,從來沒到過的第一名,又亦或是對視的那一眼。
溫遲遲很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說什麼。
說她剛才在辦公室見著李槜了,就那個特招眼的轉校生?還是說其實她早就見過他了,甚至還去他家做低伏小過?又或者,說,他剛剛好像認出我了,但我不太確定......
或者誠實地說,她其實很嫉妒他?
都不可能。
所以最後溫遲遲隻是扯出一個笑,側過去,用不確定的語氣,感歎道:“就,可能因為第一次發現人可以不用麵麵俱到。”
她頓了一下,補充道:“光明正大的那種。”
哲學灑脫如王思琪,再怎麼想逃離數學還是會把一個個數字從一張試卷複拓到另一張試卷。
而溫遲遲,從小被李香茹說隻會死讀書、性格溫吞的溫遲遲,更是完完全全不可能放棄去做一個麵麵俱到的人。
但李槜,這個隻見過三次麵的人,卻輕易就在她生命中留下了最濃墨重彩的一筆——至少是目前為止。
——以語文試卷上空白的七條橫線,不及格的某科成績,以及依然耀眼的總分。
很久以前,李香茹時常在她麵前感歎,說女孩指不定什麼時候成績就會掉下來,所以在溫遲遲數學真的考差了一次後,她更加理直氣壯地說,看吧,我早說她就是學不好數學的......
那時候說實話,溫遲遲原本是真的要不喜歡數學了,完全無關什麼所謂的性彆局限,隻是厭惡青春期裡有這樣冗長煩擾的計算。但被媽媽這麼一說,她反而忍著厭惡,硬生生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所以其實是有人能夠這麼乾脆又不拖泥帶水地舍棄掉所厭惡的東西的——因為有足夠的自信,能十倍、百倍、千倍,用彆的找補回來。
即使放棄了一部分,也不會被世界放棄。
眼前突然出現那杯氤氳起白霧的沸水。
溫遲遲近乎平靜又清晰地感知到來源於內心深處的唏噓和不忿。
又或者,隻是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