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不愧是詠雪的才女,她精通詩賦,文武雙全,講到詩詞之時又能引經據典,道破內核。
她心思細膩,極為聰慧,看得出來這些居於座下的學子是不服氣她一介女子卻來學院講學的。
世間男尊女卑本是常態,世俗對女子總有偏見。但謝道韞豈非等閒女子?她並不覺得自己不能讓這些學子改變對她的看法,做到這些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謝道韞不急不慢地講著,在學堂的走廊之間走了來回幾道,說到魏武帝的詩賦時,隻聽得眾人朗誦道: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
初期會盟津,乃心在鹹陽。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1]
謝道韞在下麵走動時,便發現有幾人書卷上已經做了了注記,想來是提前預習過的。
這尼山書院是江南地區有名的,承接朝堂選拔的官學。來到這裡的學生絕大多數都是士族子弟,他們來書院不過是為了日後求官問職,極少有人真正願意花心思去學。
謝道韞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她走到學堂中最前方的位置,仔細端詳了眾人此時的情態。目光流轉之間,停留在了坐在最前排的一位學子身上。
進入書院之後,她就看見了掛在梁柱上的品狀排行評選,方才走過時,正好也留意到馬文才寫在卷麵上的姓名。
杭州太守之子,也算是有名的青年才俊。隻是不知道這名聲又有幾分可信?
謝道韞眸子微動,想到這裡,嘴角勾出一分笑意:“馬文才,請你為大家講講,你讀完這首詩的感想。”
馬文才從容站起來,與謝道韞對視幾瞬,便毫不畏縮地自信說出:“魏武帝的這首樂府詩歌,展現了漢末割據混戰的現實,以此來表現身處戰亂下的百姓的疾苦。”
“此詩沉鬱、悲壯,魏武帝作為一名具有雄才大略的梟雄,對百姓給予了極大的同情,更對造成人民疾苦的首惡元凶給予了鞭撻。”
謝道韞笑容越發深切,唇微微抿起,隻淺淺一笑,繼續問道:“聽你此言,是對魏武帝多有推崇,這是為什麼?而你對於朝政亂象,麵對各方割據,你又有什麼想法?”
馬文才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誌向,眸光點亮,如鋒芒畢露:“學生認為魏武帝心懷天下又有謀取天下的決心,謀略遠見少有人能與其比肩,膽氣魄力更是千古一絕,時人總是因為他的出身、行為而冠之以‘梟雄’之名,然學生認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名聲、評價不過身後之事,能夠笑到最後才是贏家。”
謝道韞笑容淡了幾分,“你的說法很有道理。”
馬文才看向謝道韞,繼續道:“而後,學生認為若天下動蕩,四方割據,此時朝廷無力,已不能抑製叛亂分裂,政令不達、仁義不施,無非以戰止戰以殺止殺,無可避免。”
馬文才擅長兵家詭道,所學也是戰爭殺伐,手段更是果決狠厲。從始至終,他一直信奉這些道理,即使重活一世,他仍然未曾動搖過。
“梁山伯,你來說說看?”
謝道韞情緒未露,轉眼看向正不著痕跡地輕皺起眉頭的梁山伯。
梁山伯略一思索,便緩緩站了起來:“學生認為,當時朝□□朽無力,乃是內侍外戚專權所致虧空,又有地方勢力虎視眈眈。戰爭並非是使天下太平的好方法,戰爭殺伐隻會加重對百姓的傷害。”
“民為重本,不論如何,上位者應以懷柔為先,不可妄動乾戈,牽連百姓。”
二人的觀點似乎完全相反。梁山伯時時以百姓為重,以民為本,要善待百姓,而馬文才卻以兵戈武力為興,以武定天下。
這本是極為正常的課上問答,卻仿佛成了一場辯論。馬文才忽然冷笑,轉身看向梁山伯道:“梁山伯,若你身處亂世,皇室衰落,上位者又有何力整肅朝廷?更彆說懷柔地方。待你真正肅清朝政,恐怕天下百姓早已死絕。”
“短痛倒不如長痛,一時苦何至於一直苦?若為政者都這般優柔寡斷,誰來決斷天下大事?”馬文才看不起梁山伯口口聲聲說民為重本百姓為要,在他看來卻於兵法軍要一竅不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