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沒想到馬文才竟寧願承認他喜歡上了一個男子,或是寧願如此,便連情感都不願意掩飾了。
他那麼機敏,又怎麼會不知道她聽得見。這是故意要讓她聽見,她聽見了,又能怎麼做呢?
祝英台垂下眼簾,假裝看不見他,亦或是假裝沒有注意他。
但馬文才什麼也沒有做,甚至動作都沒有停滯,便坐在了座位上。祝英台用餘光看見他將書卷翻開,眉宇之間一片淡漠,竟然看不出一點激動的情緒,仿佛此前的一切並沒有發生過。
祝英台也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樣的心情,她抿緊唇,眉頭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心中的情感仿佛被撓抓一般的極不穩定,驀然便開始起起伏伏。
第二日,尼山書院便迎來了新的授課先生,陶謙陶淵明,世稱“五柳先生”,頗負盛名。
馬文才一早來到學堂,毫不意外地便見自己父親已然如學子一般坐在其中,甚至挑了與他緊挨的座位。
今日他並不是來的及早,昂首入內,忽略那些人含著奇怪情感的眼神,自然在座位上坐下,仿佛坐在身後的並不是他作為太守的父親。
馬太守今日未計較他的失禮,因為陶淵明已早早地坐在了杏台上。陶淵明手中還拿著半壺酒,悠然倚靠在上,靜靜地等待學生的到來。
小半個時辰之後,學堂裡已經坐滿了甲級的學子。陶淵明這才將酒壺收到,目光炯炯,在這些錦衣玉袍的士族子弟麵上一掃而過。
陶先生授課的方式是與其他先生有些不同的。他帶著幾分醉意,與眾學子講書論道,漸入佳境。
課至大半,陶淵明看向堂下眾人,道:“時辰已不早,不知眾位今日得到了什麼?”
馬太守自是吹捧,“久聞陶先生學問高深,見解超群,今日得沐春風,時乃三生有幸啊!”
陶淵明卻並不為所動,“馬大人可是堂堂杭州太守,對於所得所樂自然自有獨到的見地。而我今日隻想聽聽學生們有什麼獲得的。”
馬太守笑了笑,繼續誇讚,“陶先生謬讚了,今日聽您一席話,馬某人同樣受益匪淺。”
祝英台聽罷,不僅沒有向馬太守看去,反而轉過頭覷著馬文才的表情。果然,馬文才眉頭微蹙,表情已經有些冷厲了。
陶淵明嘲諷起來,“一個官字兩張口,馬大人這麼會說好聽話,也是讓我老酒鬼受益匪淺啊。”
馬太守麵露尷尬,不住說,“哪裡哪裡。”
陶淵明輕哼一聲,倒也沒有太咄咄逼人。他的目光在眾人麵上環顧一圈,停留在了馬文才身上,“這位是馬大人的公子,想必對於所得所樂,父子該是同心的。所以,陶某想聽聽,你的誌向是什麼?”
馬文才不卑不亢地站起來,仿佛並不在意陶淵明的諷刺。然祝英台是何等熟悉熟悉馬文才的情緒變化,他越是這般沉靜無鋒,心中越是藏著未發的風暴。
“開疆辟土、征戰沙場,揚名天下。”
馬文才依然沒有改變前世的抱負。
陶淵明接著問,“沙場殺伐,首重戰略,你有何方麵的見解?”
“昔日苻堅以投鞭斷流之勢,謝玄將軍淝水一戰,以寡擊眾,以少勝多,使得前秦迅速土崩瓦解。然學生認為,前秦瓦解,除了這一戰役之外,有其他重要的原因。。”
陶淵明點了點頭,“願聞其詳。”
馬文才表情平淡,鳳眼卻湛湛有神,亮眼藏鋒:“前秦在苻堅王猛的執政下,國勢日盛,但是畢竟建國時間太短,不過四十幾年,整個北方包含西域在內全靠征伐、兼並,其中充滿了利益和國恥家仇,在這樣的情況下,符堅便倉促發起滅國之戰,著實危險。此為其一。”
“第二,前秦畢竟是異族所建,在建國和統治過程中,胡人治國的方式很明顯。雖然部分上層用漢臣,興漢化,但是和我們漢人的統治方式卻極有一番差異。在內部管理尚未形成有效集權的情況下,被征服的割據政權並沒有完全臣服,隻是形式上完成了統一,他們照樣執掌重兵,有很大的勢力,隻不過畏懼前秦的軍事高壓,被迫臣服。”
“第三,苻堅自以為一戰必勝,未留後手。淝水之戰沒有留足後備隊和穩定的統治基礎。因此後繼無力,東山再難起。”
“最後,那時朝廷內部平定恒溫叛亂後,內患已滅;新組建的北府兵兵源來自北方難逃的漢民,對於北方的胡人漢之入骨,北府兵士氣正盛。再加上謝石謝玄的正確指揮以及朱序恰到好處的製造恐慌,多種原因疊加造成了前秦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擊即潰。”
馬文才一番論述,自然是見解精辟,又是征戰沙場多年的經驗,縱使是陶淵明,也是無法否定馬文才於軍事上的才能。
他麵色緩和了極多,雖然仍然是表情平淡,態度卻也未有那樣多的尖刺鋒芒。
“好,你坐下吧。”
陶淵明點了點頭,讓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