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少欽側臥著趴在陰冷潮濕的鐵床上。深秋已經過去,冬天已經來到,天氣冷得要命。雖然這屋裡有暖氣,雖然他的身子下墊了一塊棉墊子,可是,這種單薄的措施根本無法禦寒。慘遭板子的臀肉經過休養,傷口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隻是安了鋼板的腰,因為受了寒氣,縱然表皮恢複了,可卻落下了病根,終日裡都僵硬酸痛,說不出的難受。
待到花少欽傷口好到差不多的時候,他就被送到了王府的地牢裡,搞不懂王爺為什麼遲遲不把這個叛國罪的犯人送到正規的監獄去。
漆黑的地牢,看不到絲毫的陽光,連夕陽西下的餘暉都見不到。什麼叫做暗無天日,這就叫做暗無天日,地牢裡的長明燈就是唯一的光源。在這個地牢裡,沒有陽光,沒有人氣,沒有聲音,連來打他的打手都沒來過,隻有沉默的看守偶爾進來給他送水送飯——可是他們卻永遠不會對他說話,就仿佛他們是木頭人,也或者他們把他當成了木頭人——總是不說話,花少欽覺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失聲了。
這樣的黑暗,這樣的寂靜,空虛到讓人害怕,真的能把人逼瘋。
可花少欽卻偏偏不要瘋,他知道王爺在這樣的方式消磨他的意誌,他知道尊瑞王在用這樣的精神折磨摧殘他的心智,他不能瘋,他不能讓這個混蛋老頭得逞。
於是,自欺欺人般的,他開始自說自話。
他開始背學過的課文,子曰,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全是屁話;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起身,增益其所不能——可能用在花霽身上比較合適,而他花少欽完全是贖罪,有個鳥大任。
背課文越背越生氣,他就開始背佛經。其實,他是不信佛的,從小沒燒過一炷香,連佛珠都沒碰過,可伺候他的老媽子信佛,於是,他在感興趣的時候,也大致瀏覽過佛經。
佛是怎麼說的來著?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花少欽背到這裡,笑了起來。怎麼搞得,想起這句經文了?懺悔,贖罪,多簡單的四個字,鬼知道做起來卻多難。更何況,他現在根本就不想懺悔,他沒有錯,他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有錯——除了酷刑拷打花俊軒現在讓他想來的確有些過分外,他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錯——他有什麼錯?他不想認賊作父,他不想讓他的娘白白的死,他隻是借著康將軍報複花家,隻是做了一件從小就想做的事。
如果說有錯,他倒寧願相信,他隻是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過了奈何橋,錯誤的投了這一胎,活在了一個錯誤的生命裡。如果,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來,那會是怎樣的?他或許會有一個普通的家庭,雖然窮一點,但父母雙全;他不再是沒有爹的野種,不再是賭徒的私生子,他有爹娘,甚至或許會有一個撒嬌的小妹妹讓他這個大哥哥儘情疼愛;他或許也有機會,像那些老百姓一樣,粗茶淡飯保平安,其樂融融天倫樂。
可是,一切,終究是空想。他什麼都不是,他不過是個世人眼裡的罪人,是千夫所指的大惡人。沒人會費心去追究為什麼他要忘恩負義,沒人有耐心去聽一聽他的心裡話,人們隻會恨他罵他嘲諷他詛咒他,僅此而已。
花少欽想了這麼一圈亂七八糟的事,思緒漸漸淡了,也聽見了外麵傳來腳步聲。
是送飯的麼?他想,動了動身子,手銬腳鐐以及腰上的鐵鏈嘩啦啦的響成一片。鐐銬牽動了他的傷口,花少欽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被鐐銬拴住的手腕和腳踝,早就磨得見了白骨,微微牽動,連骨頭帶皮肉,都鑽心的疼。
鐵門被打開,外麵的光有些刺眼。花少欽抬起手遮擋陽光,看不清來認識誰。
“把他捆起來吧。”管家的聲音響起,蒼老,卻堅定。
“是!”三個看守說,走上前,七腳八腳的給花少欽解開鎖鏈,麻利的換上了一副新的手銬腳鐐。
緊接著,其中一個看守,掏出一塊黑色的綢巾,蒙住了花少欽的眼睛。
“乾什麼!為什麼要蒙住我?”花少欽立刻問,可恥的聽到自己聲音裡竟然帶著恐懼,“你們要乾嗎?”
沒有人回答他,他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架了起來,左右的看守也不管他的腳痛不痛,強迫著押著他朝門外走。
“少欽少爺,花霽和幻色的契約未滿,日後的三個月,就請你為他完成契約吧。”管家說,神色沉痛的看著花少欽,這個孩子,再怎麼歹毒,他畢竟從小看他長大,心裡,還是不忍的。再三,嚴管家終於上前邁了一步,說道:“在幻色,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話已至此,管家的聲音突然哽咽,把倔強的花少欽扔到幻色,這和要了他的命沒什麼區彆。
一陣靜默,花少欽的心裡因為這句話翻江倒海,說不清自己是悲傷,是憤怒,是恐懼,還是心碎。過了片刻,他笑了:“這句話,算是囑托,還是訣彆?”
管家低下了頭,沒有回答,隻是擺擺手:“把他帶走吧。”
花少欽這一路上都是懵懵懂懂,蒙著眼睛,什麼也看不到,隻感覺自己坐在汽車裡,夾在兩個看守中間,身體隨著汽車左拐右拐輕微搖擺。
為什麼壞事到來的時候,時間總過得那麼快——不一會兒,花少欽聽到車門被打開,然後緊接著,他便被拉扯著拽下了車。冷風嗖嗖,花少欽有種感覺,他們似乎是站在了某個地下停車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