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花少欽都沒再看到小秋,不知道是她沒有來,還是許宇宏阻止她來。
他再次回到了令人鬱悶到幾乎要發狂的孤獨中,沒有人和他說話,沒有人接近他——甚至他今天水杯摔碎了,臨時想喝口水,要了半天,不要說沒人敢施舍給他,他們連看都不看他,權當他是空氣。
在許宇宏的孤立政策下,他就好像是瘟疫——幾個月以來,花少欽非但已經不記得和其他人一起吃飯生活是什麼感覺,每當他乾完自己的活兒該吃飯的時候,彆人早都已經撤走,留給他的,也不過是殘羹剩飯……花少欽甚至已經忘記正常的飯應該是什麼味道了。
還好,花少欽已經漸漸習慣了自力更生的日子。
起初隻知道乾吃米飯的他,現在終於學會炒西紅柿雞蛋了;起初衣服破了就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他,現在好歹能歪歪斜斜的縫補缺口了;起初他甚至連分配給他的活兒都做不來,現在磨得滿手血泡,卻終於學會了一切。
對於這些變化,花少欽從心底裡感到害怕。
他明白,當他的身體適應這些苦難,他的心靈也會漸漸適應——他不敢想象,一旦他全身心地適應了這一切,是不是真地會達成許宇宏孤立政策的效果,是不是他真地會被磨平了一切,變得麻木、無能、無為?
就好像被磨平棱角的花霽一樣,從此變成一杯白水,沒有味道,沒有溫度,沒有激情,沒有熱情,生活就此變成一口枯井?
花少欽一麵這麼雜亂無章的想著,一麵坐到了壘好的木柴旁,靜靜的看著一輪紅日漸漸下沉到皚皚白雪的彼端,心裡漸漸的傷感。
他不能允許自己就這麼活下去,可是,這種空虛、孤獨的日子,卻又能帶給他一種莫名的、讓他無限歡喜的寧靜。
他憎恨自己被封閉、被消沉,可他又……如此珍惜平凡生活的寧靜——不再考慮複仇,不再考慮端架子,不再考慮爾虞我詐的利益,不再考慮什麼王府什麼將軍,就當一個平凡人,來去無牽掛,不也挺好?
太陽完全落了下去,白熾燈亮了起來,可花少欽卻還坐在原地沒有動。
寒風習習,有點刺骨,他有點想回去,但更想在這兒坐著……這裡是整座軍營中他唯一喜歡的地方,這裡隻堆放柴火、雜物和幾輛汽車,極少有人過往,也沒有監控設備,儼然是一片難得的淨土。
剛來軍營時,花少欽就曾在這裡偷偷哭過好幾回,隱蔽的環境,讓他痛苦的心靈,能有些許的安全和安慰——多麼可笑,他可悲的發現自己現在竟然很需要以前並不需要的東西。
“穿這麼少,不冷嗎?”
花少欽頭頂響起一個聲音,他抬起頭,看到小秋正笑盈盈的依靠著木堆低頭看他。
今天她穿了一件亮紫色毛邊羽絨服,背著一個大大的明黃色雙肩包,看上去那包裡裝的東西還有點份量。
“是你?”花少欽吃了一驚。
“我來看看你怎麼樣了,”小秋說,挨著花少欽坐了下來,扭頭看著他,在場地白熾燈的照射下,花少欽的臉色顯得格外蒼白而憔悴,“你知道……他肯定是不讓我再來這裡,那我也隻好晚上自己來了。”
“可你……是怎麼進來的?”花少欽不解的問,這姑娘上次莫名其妙的跑來就夠蹊蹺,這次又故伎重演——他明白,這個姑娘既然能對進入軍事重地屢試不爽,她一定也不簡單。
“我隻對電腦方麵比較在行而已,”小秋說,抿嘴笑了一下,“有時候越是現代化的東西,其實越有缺陷。”
“沒想到你還是個黑客,”花少欽笑了,“不錯,真是蠻厲害的。”
小秋垂下眼笑了,看到花少欽清爽的笑容,和他眼神近距離接觸,還真有些觸電的感覺。
“也許你會發現,我還是個廚師呢。”小秋說,不覺有些還修了,有點不敢再看花少欽的眼睛,她把背包的拉鏈打開,從裡麵先拿出一個封蓋的紙杯。
“這是……”見小秋遞給他紙杯,花少欽打開蓋子,一股咖啡香氣撲麵而來,燈下,咖啡上的奶油純白如雪,“卡布奇諾?”
“我猜你挺愛喝這個。”小秋說,然後又掏出了一個保溫飯盒,打開蓋子,“我也猜,你還沒吃飯。”
“蟹棒麵?”花少欽此時不得不表現出詫異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很久遠以前,他和一堆朋友在遇到小秋的那個早餐店裡,他曾要過的兩樣早餐。
花少欽把飯盒放在膝蓋上,接過筷子,看著小秋,半晌才說:“你的記憶力,原來和我一樣好。”
小秋一怔,她可沒想到,花少欽竟也記得他們在早餐店的那次相遇——不管怎麼說,那隻是一次根本沒有任何值得記憶的相遇,不過是她作為服務生給他端了早餐而已——沒想到,他還記得。
原來他,也曾像她注意他那樣,用心注意過她麼?
否則,他怎會記得。
花少欽低頭吃了一口麵,又喝了一口卡布奇諾。麵的味道極香,雖然因為在保溫盒裡放太久不那麼筋道了,但那股子鮮香勁兒,對於一個每天吃乾米飯和炒雞蛋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珍饈;而那卡布奇諾,也真真是醇香之極,奶油極甜極細膩,咖啡微苦卻醇厚,他靜靜品著那甜苦相間的味道,唇間有甜,心中泛苦。
拿筷子的手有點顫抖,他以為自己不會被感動,可喉間卻哽咽得痛楚。
一杯卡布奇諾,一碗蟹棒麵,刺痛了花少欽竭力回避的痛。
攝政王養他長大,把他送到人間地獄。
小秋非親非故,卻為他送來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