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少欽一個人坐在食堂裡,吃著他那份冷卻的燉菜和饅頭,饅頭上有個腳印,他真想知道誰這麼無聊愛踩饅頭玩兒——花少欽把饅頭弄臟的表皮撕掉,一麵就著饅頭吃菜,一麵聊以□□的想——自己過去那點潔癖的毛病,現在倒是改了。
他身後響起了腳步聲,起初花少欽以為是彆的軍奴來打掃食堂,仔細聽卻發現那是皮鞋的聲音。
要不要這麼倒黴的?難道消停吃個午飯許宇宏都不樂意麼?
他扭過頭,本以為能看到許宇宏那張憤世嫉俗的臉,沒想到卻看到了花霽。
事實上,嚴格的說,花少欽第一眼並沒認出眼前這個穿著咖啡色高檔長款大衣的人是花霽。在花少欽的腦海裡,還保留著花霽穿著寒酸舊衣服的樣子,而眼前這個人——華貴的衣裳、鋥亮的皮鞋,完全和以前那個花霽判若兩人。
花少欽眨了眨眼睛,意識到自己盯著花霽,覺得有些失態。
他掉轉頭繼續麵對他那份燉菜,但餘光卻不自覺地打量起自己的衣裳。破舊的粗布衣服,深藍色都洗得發白了,袖口都開線了,衣服上是乾活時留下的臟漬,還有些許深色乾涸的血跡,相比花霽那雙漂亮的鋥亮皮鞋,他腳上的布鞋上還粘著泥漿——那是他不小心滑倒在一灘臟兮兮的、混著泥土的爛雪坑裡留下的。
難道是報應麼?他上半輩子看夠了花霽的狼狽,現在該輪到花霽看他狼狽了。
“他們說,你在這兒。”花霽說,和花少欽一樣覺得尷尬,但還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吃飯比較晚,”花少欽說,抬起頭看著花霽,揚了揚眉梢,指了一下他對麵的空位,“要是不嫌棄,你就坐吧……站著怪累的,我仰著頭說話也怪累的。”
花霽聽到花少欽的話,眉頭不由微微蹙了起來。
花少欽敏銳地從他的目光裡讀出一些驚詫和同情,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對花霽說:“我的聲音變了很多,軟綿綿的,是吧?”
花霽坐了下來,心下暗想,自己在花少欽麵前,難道城府這麼淺?怎麼他剛剛想什麼,一下子就被花少欽看破了?他沉默了一下,隨後正要開口,但花少欽又說道。
“你怎麼來這兒了,路好像封了吧?”花少欽漫不經心的問,低頭撥弄著他的燉菜,覺得自己還是彆抬頭看著對方聊天比較好。
他正處於一種矛盾的情緒裡:看到花霽光鮮靚麗,他感到悵然若失,很煩躁;不想搭理花霽,但覺得那樣會讓自己更沒麵子,隻好強迫自己若無其事的找話說;他討厭看到王府的人,但又為花霽的到來感到喜悅,莫名其妙還關心著王府的一切。
“我本來是要給許老將軍送藥的,臨時接到電話,順路到這裡問許將軍一些事。”花霽說,“順便我也來……看看你。”
“那太感謝了。”花少欽說,覺得花霽那句“順便我來看看你”格外刺耳,但他沒有表現出自己的情緒,而是繼續以那種漫不經心的口氣問,“王府裡怎麼樣了?”
“還好,”花霽說,抿了抿嘴角,隨後坦白道,“事實上,我不常去王府,我在外麵住。”
花少欽抬眼看了花霽一眼,笑了一下:“可以理解。”
花霽也笑了笑。
他靜靜的打量著吃飯的花少欽,說不清自己是一種什麼感覺。花少欽幾乎認不出花霽,而花霽也有點不敢認識花少欽了——花少欽比他印象裡瘦了一大圈,昔日健美的體魄現在卻變得單薄纖細,過去白裡透紅的臉色現在也蒼白得幾乎沒什麼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落魄,就連聲音……過去花少欽那好聽的聲音,也蕩然無存——花少欽是一個何等具有男性氣魄的高傲的人啊,可如今連嗓音都被生生變成了典型的娘娘腔。
花霽無法想象,陽剛如斯的花少欽,如今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該是何等的痛心疾首、肝腸寸斷。
他此行的目的,其實也就是看看花少欽的情況怎樣……如今,目的已經達到,氣氛如此尷尬,花霽覺得他也該告辭了。
“我也該走了,你慢慢吃吧……”花霽說,對花少欽笑了一下,“再見。”
“路上小心點。”花少欽說,看著花霽,也對他笑了一下。
兩個人都是溫和禮貌的笑,但誰也說不清誰的心理更疼一些。
花霽站起身,從花少欽身邊走過,花少欽的目光跟隨著花霽的側影……他垂下頭,陷入了沉思和躊躇,就在花霽要離開的時候,他又叫住了花霽。
花霽扭過頭,看著花少欽。花少欽沒有與他對視。
花少欽閉了閉眼睛,輕歎一聲,問:“花俊軒,現在怎麼樣?”
花霽打量著花少欽,隨後垂下眼,微微一笑,答道:“他身體恢複得不錯,我為他訂了康複和調理的計劃,挺有效的。”
“哦……”花少欽說,他真不想承認自己其實掛念著花俊軒,可心裡還是因此感到了輕鬆些。
他每日每夜都在催眠自己,迫使自己相信他與王府除了仇恨已經全無瓜葛,可同時又總在回憶花俊軒被拷打的畫麵。
他其實還特彆想知道,他最疼愛的弟弟花俊逸怎麼樣了。
可他卻又不想問,不想再在花霽麵前流露過多的感情。
花霽見花少欽沉默了下來,自知已經無話可說,便轉身離開了食堂。
花少欽一直靜靜的傾聽,確信花霽腳步走遠了,這才抬起眼來,注視著食堂門外射進來的燦爛陽光……午後的眼光,總是很刺眼……他看著看著,不知不覺,一滴清淚,便緩緩的滑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