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清風踏進景禧宮的院子時,恰看到花少欽正跪在院子中央,雙手舉著一個盛滿水的銅盆。此刻花少欽的臉上已經看不到血色,從頭到腳濕淋淋的一片,就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禦清風不知道花少欽在這兒舉著沉甸甸的一盆水跪了多久,但從花少欽膝下的水跡來看,他已經因為支持不住打翻了好幾次水盆了。
站在前庭門口監刑的洛侍從看到禦清風突然來到,嚇了一跳,眼下已經來不及責問院門口的侍從為什麼不提前通報,隻好趕忙扯著嗓子通報了起來,不僅要讓屋裡的任貴妃聽見,更主要的是提醒花少欽。果不其然,這尖銳的一嗓子,猛然把花少欽從昏昏沉沉的疲憊中喚醒。
花少欽趕忙放下高舉的水盆,搖搖晃晃的支撐著站起來,膝蓋酸麻劇痛,讓他忍不住一個踉蹌又摔了一跤。他身上何止是膝蓋上的瘀傷,前幾天他私自出宮的事不脛而走,任貴妃自然要盤問他穿著夜行衣去了哪兒,花少欽自然也不能說實話。而偏偏任貴妃又聯想花少欽是不是又開始琢磨著謀反,從而引出了一連串的誤會。
因此,本來就身負罪孽的花少欽,下場自然悲慘,被打了六十個耳光不說,又被皮帶抽,又被針刺,又讓棍子打,又遭鉗子夾,甚至還用荊條抽得他大腿內側鮮血淋漓,皮肉腫脹,路都做不順暢。可不論如何花少欽都死不招認,再打下去又怕他身體受不了,今天早晨任貴妃索性就罰他跪在了院子裡反省。
花少欽咬緊牙關,穩住身子,忍著痛苦再次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頭臉上的汗和水,趕忙走上台階,履行自己的職責,為禦清風打開屋門,引領他進入廳堂向任貴妃傳達皇上的口諭。
禦清風毫無征兆的出現在景禧宮,正在睡懶覺的任貴妃也準備不及,隻穿了一件淺紫色真絲睡袍就出來了。此刻的任貴妃沒有任何粉黛遮掩,卷曲的頭發散在肩頭,沒有了珠光寶氣的襯托,眼下的貴妃也不過是尋常少婦。隻是她多了些許的懶散和安逸之態,與伺候她的疲憊且又蒼白憔悴的花少欽形成了鮮明對比。
“貴妃娘娘吉祥,”禦清風對任貴妃鞠躬行禮問安之後,傳達了皇上的口諭,“皇上邀您今天中午到禦花園的毓靈軒共進午膳,到訪的還有攝政王府的三位少爺,皇上說,難得三位少爺前來共進午膳,還請娘娘準備些小禮物才好。”
花少欽的心裡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是任貴妃的貼身侍從,任貴妃走到哪兒他自然也得跟到哪兒,但從他入宮以來,還從沒見過皇上,更彆提要見近一年沒見的花俊逸……皇上以前是他親親的堂兄,花俊逸以前是他最疼的弟弟……花少欽真希望任貴妃讓他留在景禧宮,反正侍從那麼多,換誰伺候她吃飯還不都一樣?
任貴妃看了一眼花少欽,隨後向禦清風發問道:“準備禮物自然是要的,隻是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王府的三位少爺都入宮了呢?”
“回娘娘,花禦醫前幾天出了車禍,今天剛剛來上班,又因為花俊選處理外交事宜也麵見聖上,皇上便想把這兩位兄弟都邀請了,”禦清風彬彬有禮的回答道,“後來聽說王府的花俊逸放假在家,就也宣入了宮裡。”
“花俊逸倒是不怎麼來宮裡,也是該見見他。王爺是皇上嫡親的叔叔,這幾個堂弟可是皇上最親近的人了,”任貴妃說,“好了,我這就準備下去,禦侍從你且複命去吧。”
禦清風點了點頭,在花少欽的陪伴下退出了屋子。
然而禦清風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屋門口,明知道門敞開著,任貴妃能聽到外頭的話,卻還是故意提高聲音對花少欽說道:“花侍從,一會兒去赴宴,你可要機靈些,彆再笨手笨腳惹娘娘生氣。”
花少欽被這番話說得一怔,知道這是禦清風暗示他必須要跟著前往了,不覺感到委屈。明知道他見這些人尷尬,禦清風為什麼還非逼著他自找痛苦呢?
“你受罰事小,娘娘玉體事大,氣壞了娘娘,你擔待得起麼?”禦清風接著嚴厲的問,“怎麼這麼不懂事,若我再知道你做了傻事惹怒娘娘,就要把你帶回去重罰了!”
花少欽看著禦清風果真是生氣了,就聰明的體會到了他的意思。禦清風這不是話裡有話,在責怪花少欽莽撞的和花霽夜探水庫麼?
花少欽抿了抿嘴角,答道:“奴才知錯了,禦大人放心,奴才……再不敢了。”
任貴妃在屋裡把禦清風剛剛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當下臉色就陰沉了下來。禦清風一介奴才,膽敢在她的屋門外示威,讓她如何能忍?然而,任貴妃知道自己忍不了也得忍,禦清風是皇上最寵愛的親信,連太後都不得不因為皇上的麵子對他另眼相看,她當然也不敢和皇上作對。
待到花少欽回到屋裡,任貴妃在禦清風身上受得不痛快,順理成章的就撒到了花少欽的身上:“花侍從好大的麵子,怪不得敢半夜裡私自出宮,原來是禦清風在給你撐腰啊——果然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花少欽聽得這陰陽怪氣的一通話,心裡憋氣憋得很厲害。他很想告訴任貴妃,身為一個成熟女人,還像小丫頭一樣幼稚得的說這些話,簡直是丟臉得讓人笑掉大牙;他還很想告訴任貴妃,就憑著任貴妃這種小心眼和暴虐的脾氣,也就皇上因為皇族聯姻娶了她,換作彆的男人,倒貼錢都不要她。
當然,花少欽知道自己要是說了這些,估計後一個月就得被打得爬著伺候人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乖順的低垂著頭,沉聲道:“奴才不敢,都是奴才罪惡深重,才惹您動怒,任何懲罰都是應該的。奴才還請娘娘狠狠的懲罰奴才,以求贖罪。”
“哼,嘴皮子倒挺會說的。”任貴妃不屑的嘲諷道。
“奴才不敢,”花少欽說,“奴才這就繼續回到院裡受罰。”
任貴妃的眉毛揚了起來,似乎想繼續說點嘲諷的話,但最終卻隻是輕哼了一聲,把手搭在洛侍從的胳膊上,轉身回到臥房裡去了。花少欽既然已經說要自願繼續受罰,那麼不論他的身體本能的多麼反抗,他也隻能返回到院子裡,用傷痕累累的膝蓋重新跪在堅硬的地麵上,任憑肩膀和胳膊酸痛,也依然把水盆高舉過頭,繼續他“自我反省”的懲罰。
毓靈軒是禦花園湖畔中央的一處軒閣,由一座木橋通往,四周皆是荷花與湖水,夏日的晴天裡可以邊吃飯邊從掛著竹簾的窗外欣賞荷花景致,雨天也可以在其中享受雨打湖畔帶來的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