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接連走下凹凸不平瓦楞紙一般的平緩斜坡，地下室濕潤的水汽混雜著一股雨腥味撲麵而來。現在天氣已經有些熱了，熱氣止於那片帶給人舒爽涼氣的陰影，也隨之帶走了屬於夏季的蟬鳴與旺盛的生機。

遠處傳來清晰的水滴聲，外麵分明還是亮的，但到了這地方卻恍然間覺得自己置於被世界遺忘的深淵，剛剛還吵吵鬨鬨著竄到前麵的兩個男孩子也不知在何時閉上了嘴，放慢了腳步。

“那個…我帶了手電筒…”，宋雨看著大家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也控製不住地緊張起來，糾結了半晌後，還是忍不住出聲道。而這突然冒出的聲音在這種隔牆極多又封閉的地方自然是產生了回音——在這種本就安靜的地方，即便她並未大聲說話，隱約的回音也會被放大到也足以讓人聽見的程度。

俞飛悅在不易讓人看清的陰影處一抖，十分倒黴的正好一腳踩進了某個水潭，再次打破了地下宛若時間凝固般的寂靜。嘩啦啦的水聲如同帶毒的水蛇幽幽傳進耳中，他狠狠嘶了一聲，被身體的求生意識驅動著迅速後撤，結果又恰好撞到了宋雲身上。

“草！你乾嘛？！”，宋雲嗷了一聲，下意識對著罪魁禍首大罵出聲，但又被自己製造的回音驚得主動閉嘴，下意識瞪大了眼睛迅速掃視四周，瞬間放大的瞳孔彰顯了他此時的緊張程度。

他們現在並未太過深入，地底之上的天光仍能照亮一些地方，但在漫反射的光下，事物的輪廓還是過於模糊，更何況這裡又不是常有人打掃的地方，不小心踩到什麼就糟糕了…想到這，劉焅玔垂下手慢慢走到宋雨身邊，輕聲問道：“手電筒是多大的？充好電了嗎？”

隻是這一行為配合著劉焅玔平常走路無聲的習慣卻是結結實實把宋雨給嚇到了，女孩兩鬢的碎發在餘光中一閃而過，像極了黑暗中出沒的鬼怪一角，宋雨下意識抱住自己身體瑟縮了一陣才終於反應過來是自己的同伴在說話，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便又漸漸放鬆下來，舒出一口氣，拉開背包把手電筒遞給對方，“昨天在家拿的…已經充過電了。”

“我看看怎麼用的。”，劉焅玔在把手上摸索了一會，按下某個按鈕，刺目的白光霎時照亮了前方，俞飛悅和宋雲那兩張驚恐的臉便也映入眼簾，劉焅玔眨了眨眼，好奇道：“你們怎麼了嗎？”

她搞不懂他們感到害怕的點，也沒發現這裡有什麼異常，但又秉持著同伴間要相互關愛的原則，於是就相當直接地開了口。

俞飛悅臉上浮起兩片紅暈，隻感覺自己作為男子漢膽量卻比女孩子都不如相當丟臉而，宇欣蕊背著手笑嘻嘻站在一旁，如往常一般開朗的笑臉在此刻顯得有些腹黑起來。幾人之中她是最為享受這次探險的家夥。

見此，宋雲煩躁地在原地跺了跺腳，表情就像是在收卷結束前十分鐘還在糾結選A還是選C的頭大考生，這副表現很快吸引了劉焅玔的目光，她偏過頭去適當地表露出一幅關懷的模樣。

——奇怪，到底是什麼東西讓大家露出這副表情？

她忍不住靠近了些，為防光刺傷對方的眼睛手上先關掉了光源，隻靠著那點微弱的自然光朝對方走去。地上的小石塊和青苔隨著她的靠近而逐漸明晰，劉焅玔情不自禁地彎起嘴角，心臟砰砰直跳，莫名其妙的興奮像是夜空中炸開的煙花，她抬起頭，直直對上他試圖閃避的眼睛，“…你看到了什麼？”

——你們在害怕什麼？

…請告訴我吧。

我們到底是從哪裡開始產生差異的。

哢擦——

清脆的破碎聲忽然在耳邊響起，可奇怪的是，即便這聲音那麼響，劉焅玔也完全聽不出這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

她有些不爽地皺起眉。這個詭異的小插曲無疑打斷了她詢問他們表情異樣的興致，再加上那個時機也已經過了，她便也隻能帶著怨念重新打開手電繼續跟著宇欣蕊向前走去。

*

幾個小學生弄出的響動並不太明顯，像是一群小鹿踏著輕盈的步伐主動邁向在洞穴中酣睡的巨龍，似有飄於空中的精靈輕聲吟誦著幼小生靈的生命倒計時。

越往前走，周圍就越發的安靜，但這或許也隻是人的錯覺。

風聲，水滴聲，石板開裂的響聲，小生命在暗處逃竄的動靜…

這一切都像在說明這片黑暗的危險性。

原本還較為分散的隊伍因逐漸加深的恐懼凝聚在一起，幾個人隻能膽戰心驚地盯著那片光亮勉力安撫自己這裡十分安全，但一旦聽到什麼風吹草動，還是會被腦中蹦出的幻想畫麵嚇個半死，恐懼就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壓在肩上，在這種情況下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要回去嗎？如果那麼難受的話。”

劉焅玔看著他們那副樣子實在是不解，於是好心地提出意見。

雖然這確實是出自好心，但很顯然，在幽暗的地下室中，這突然發出的聲音就如同在孩子們本就脆弱的神經上拋下的瞬發炸彈，離劉凱旋最近的宋雨立刻就揪住了對方的衣袖，連聲音裡都帶了些可憐的泣音：“小，小聲點…”

——啊，原來不是不想回去，而是被嚇得失去思考能力，甚至都不敢提出任何意見了啊。

劉焅玔有些無奈地想道，隨後配合著降低了音量，“那大家現在就先回去吧，如何？”

現在就被嚇成了這樣，等天黑了各回各家時得多堅難啊，再加上他們這探險的機會還是讓自己打掩護得來的，真出什麼問題可就麻煩了。

話音落下，她不看都能通過手肘處施加的力道知曉宋雨在拚命點頭讚同。

其實宋雨在最開始就是被哥哥宋雲拉過來的，雖然這種小活動想要拒絕也不難，但是在沒來之前誰知道地下室會那麼恐怖啊！！

她早已經後悔死了。

走在旁邊的宇欣蕊扭過頭，神色是和往常全然不同的冷淡，但在這死寂中沉默了一會之後，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

“那就回去吧。”

為了麵子一直死撐著的俞飛悅如蒙大赦，剛想嘲諷宋雲幾句，卻好像突然看見了什麼會讓人毛骨悚然的事物直接摔倒在地，身體接觸地麵發出一聲悶響，喉嚨裡邊發出惶恐的尖叫邊撐著地向後退——不是他不想站起來往回跑，而是人在極度驚慌的情況下完全使不上力氣。

“…啊啊啊啊啊！！！”

細小的石子在掌心硌出紅印，潮濕與尖利感同時從皮膚處傳來，但他全身心都係在那堵牆後突兀冒出又突然消失的幽火上。

這種恐慌在精神本就不穩定的隊伍裡迅速傳播。

即便他們看不到，也根本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但眾人還是跟他一樣竭力逃跑，甚至已經顧不上尋找來時的方向，胡亂發出的高分貝的尖叫聲在石灰鑄成的近似封閉的地下巢穴中碰撞，形成宛若喇叭裡擴散出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