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挑眉望去,有些訝異。
身形窈窕的少女環手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地仰頭看向天道,那雙隱隱變換著顏色的眼睛裡看不出分毫被幻境迷惑的跡象,神態自然到仿佛方才的一切,都隻是自己興起而至演的一出戲。
可,劉焅玔當真是因為之前倉促間給自己下的心理暗示才清醒過來的嗎?
為什麼這件給她留下深刻心理陰影的往事會被她幾乎忘到腦後,並且即便忘掉很多,那些心上的傷痕也從未痊愈?
恍惚間,她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那個在記憶中顯得可怖非常的下午。本以為過去了十幾年,自己應當忘記了的,但隻是看一眼這周圍的環境,那種極度悲傷絕望的情緒就又會像海麵上驟然掀起的狂風暴雨般強勢襲來,讓她幾乎無法維持住自己表麵上的平和。
可她更多的還是憤怒,一種夾雜著無數複雜情緒的憤怒--為自己的無用憤怒,為他人的乾涉而憤怒,為當初考慮不周的粗心大意憤怒…為那些給找自己造成了不痛快的所有事憤怒,更為這些事突然被揪出而憤怒。
“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手段呢…我又沒後悔過。”
像是在詰問,又像是在哀求。
劉焅玔隻覺得自己腦子亂成了漿糊,有什麼事情超出了掌控,某些珍貴的機會與自己擦肩而過,即便真重選一次也不見得一定會更好,但她的心情還是有點難以言喻,於是隻能更加努力地說服自己經曆的那些都是自己活該。
她直直地站立著,背景蕭瑟又瘦弱,卻也顯得執拗而堅韌。
——
當年那件事對她和宇欣蕊造成的影響都是巨大的,既定的現實她無權更改,但她發現這個問題的時間比重返過去的這次快些,甚至還來得及更改些細節,使代價沒那麼嚴重。
而為了防止對方再被牽連,也為了能儘快終止當時的混亂,她主動撇清了和對方的關係,有看見世界線能力的天眷者想要避開一個人,便能徹徹底底的和對方完全隔離開。
但她那時還未想和對方斷絕關係。
她之所以當機立斷做出那樣的選擇,也是清楚自己的能力並不能在根本上影響到人的思維,隻是勉強拖延一會時間罷了。她們隻用躲一下風頭,等過個半個月,或者一兩個月,宇欣蕊就會重新與自己成為之前那樣好的朋友。
可就在那個時候,天道出現了。
不過她該自認倒黴的,在支付代價的那段時日裡運氣差點再正常不過,是她沒有及時發現問題。
那時很有些自負的劉焅玔被三言兩語哄的頭腦發昏,愣愣地就信了那些說辭,想著站個隊就能立馬變得更強大,這波穩賺不虧,便墊腳伸手抓住了那條在空中若隱若現一看就非常特彆的絲線。
這便是她命運的第二次更改。
定下不可解除的契約後,天道強買強賣地把她的一半能力收走,然後讓剩下的那些變得穩定了些…畢竟是都被規則監管者承認了的東西,用起來當然會更加方便啦。
至此,原本算作作弊的行徑竟成了特權。
於是她的一時躲藏也就成了永遠。
嚴格來說不管能力變成了什麼樣她都沒法更改現實,而她最初動用能力也隻是想讓對方一時間想不起自己來,但能力被加強後,這個“一時間”就變成了自己也不清楚具體時限的限定詞。
當然,若是劉焅玔鼓起勇氣再去和對方聊上,也是有希望再成為好友的,但她就是沒那個膽啊。她們的相識源於好奇與利用,所以說到底她也沒覺得對方的友人非自己不可。
將其鑄成執念的本就隻有自己罷了。
她知道的。
那天冬日暖陽照得過路人四肢都熱起來,她卻失神地靠在牆上望著屋簷上懸著的冰錐,耀眼的光線透過那些剔透的冰,反射出的光路與她眼中的世界線混在一起,恍然間,劉焅玔忽然發覺自己才最像是那隻被萬千絲線釘死四肢的獵物。
被剝奪走情感與思想的觀察資格後,她眼中的世界線也變得枯燥多了,連靈魂那樣璀璨的事物,現在凝神也隻能看到一個單調而模糊的光源底色。
不知出於什麼想法,她時常遠遠綴在宇欣蕊身後十幾米處,身披碎銀般的陽光與婆娑的樹影。
劉焅玔沒奢望對方扭過頭與自己說話,這樣每每跟隨著大概也是習慣使然。
但她生活也蠻刺激的,說空閒也不空閒,根本沒那麼多時間留給自己傷春悲秋。
或許是因為彼此都攤牌了,隻有自己才能看見的殺機就被天道那麼光明正大地布在身邊,她甚至在其中看到過什麼呼吸過度窒息而死、從樓梯上摔了一跤恰好撞到樓梯腳顱骨骨折死掉。
而敵人大搖大擺的姿態也表明了祂有足夠的底氣和過硬的能力做支撐。
——雖然看起來像什麼天眷之人,但其實就是給人家解悶的小老鼠罷了啊。
她蹲下身,捂住嘴癡癡地笑,笑自己的天真。
所謂的天賦在那等人物眼中毫無價值,特彆是自己還犯了忌諱,對方當然會想方設法地來回折騰啦。隻有掌握好這份能力活下去,增加自己的籌碼,她才真的有與之對話,甚至平等交流的資格。
劉焅玔突然就羨慕起從前被自己鄙視的普通人,心頭也忽然蒙上一層同病相憐的悲哀。
如果她沒遇到過宇欣蕊,仍然是那個躲藏在人群中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旁觀者;如果她從未被拉到光下擁抱人間的暖,仍然暗地裡敵視所有人,她便隻會不以為然地與世界隔離保全自己,不會被乾擾、不會被拿捏,更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方寸大亂。
可人生中沒有“如果”。
思來想去,在生死編織出的蛛絲中掙紮了不知多久,她突然想試著反抗下看看了。
於是她開始試圖製造第二個,第三個奇跡。
就算沒成功也沒事…她隻是覺得不管是以這種樣子活下去,還是因能力反噬死掉都差不多,已經沒必要了,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忘記了是在哪天,也不知道是在哪裡,她曾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仿佛要把自己當成薪火燃到最後一刻的女孩看著遠處因自己的插手逃過一劫的孩子笑了笑,踏著輕盈的步伐離開事發地。
她拚命找事做,生怕自己停下來就被那些痛苦再度拉扯進深淵。
況且就算是沒有目標,做這些事時違反規則給人帶來的新鮮感與禁忌感也足夠了。
她的本質其實沒有被改變,她還是那樣的傲慢,隻是現在又更添了幾分狂,妄想以生命為火光驅散他人的黑暗,即便是短暫性的,這樣做倒也不是為了什麼遠大的理想,隻是單純的看不慣天道,也或許是想多做點好事,然後把這份功德記到好友名下,至於到底有沒有地府、這種騷操作到底能不能成功,那就不是現在自己需要考慮的事了。
劉焅玔從前不在意生與死,但那段時間卻完全看不得死,甘願當個無名的怨大頭透支能力編織讓陌生人活下來的可能。
她一直知道這些世界線的根源從來都是人,而不是那些個無名的存在,而這也是她往常對普通人不屑的原因,作繭自縛,因自己誕生的因果反而將自己困到死境,這多好笑啊!
可她如今竟也成了其中一員。
但她仍然覺得天道不足畏懼,祂隻不過是個做事低劣的跳梁小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