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一枚一元硬幣咕嚕嚕滾出她的口袋,在被石子攔住前進步伐後整個一晃,原地將倒未倒嗡響了好一會,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平躺在了地上。
燭火或是也發覺了此地再無第二人能欣賞它曼妙的舞姿,於是無風自動上下拉直成一條細線,倏忽熄滅成一縷輕煙。
那煙惋惜般在少女先前站著的地方一晃而過,短短停留了片刻,如同默哀。
——
劉焅玔閉上了眼,也就徹底陷入了黑暗中。
沒有什麼夢似的回憶浮現眼前,沒有一陣金光白光伴隨係統的機械音恭喜她轉生異世界大陸,隻是冷而已,像把骨頭敲碎了扔到北冰洋裡那樣的冷。雖然早有預料,但她還是覺得很可惜…直到徹底死亡,她也沒有看見走馬燈。
在很小的時候她就對此期待過的,所謂能讓自己遍覽一生重要時刻的幻燈片呢。
生命是重要的,每個人都這麼說。
所以劉焅玔自然會對此產生疑問,既然它是重要的,寶貴的,那這又要如何才能體現出來呢?有很多人熱心地分享自己的回答——或許是對這個世界產生的價值,或許是給他人帶來的回憶,又或許,活著本身就是意義,它的價值是對於自己而言的,畢竟說到底,沒人會不怕死。
“可是,如果沒人需要我活下來呢?如果連我都厭惡著自己呢?”,她的疑問不僅沒有解決,反而越變越多,甚至隨著年歲增長,她對自己已經不再有恨意,取而代之的是漠視,徹頭徹底的像研究者對要解剖的活體那樣的漠視。
那她到底怕不怕死呢?
她自己也並不清楚。
隻是每當她試圖尋求解脫,都會瞬間胃酸上湧跑衛生間給吐個昏天黑地,握著刀的手掌心不停生出粘膩的冷汗,即便是三伏天也背脊發涼,腦中是像是下一刻就要墜落到水潭裡的陰森冰冷。
偏要給出個形容的話,大概就像剛殺了人似的,或是被人強行拘著手臂去割開同類的喉管——可這不對吧?她分明隻是想殺了自己而已,自己的命難道不是想結束就結束嗎?
這疑惑一直遺留到死後,直到她血肉模糊的軀殼被抬進離自己很遠的焚燒爐被燒成骨灰…終於連最後一個會逼著她好好活下去的東西也沒有了。
再次清醒源於一種衝動,後又因世界的再次接納,順勢推舟地選擇留下。
第二段人生比第一段要好上很多,卻同時讓她感到這是種虛幻的美好。
陳惜對她而言意義非凡,那她對陳惜呢?
她對這個問題總是有點耿耿於懷,最後她想,其實無論出現在友人麵前的是誰,都可以達到今天自己這樣與對方的羈絆吧。
陳惜眼中的她是殘缺的,因為初次見自己就已經死了,所以對方也隻能將這個死亡的自己當作是名為劉焅玔的全部…可那還是不一樣的,即便陳惜理智上知道劉焅玔最開始也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但沒看過就是沒看過,無論如何這思維定勢都會形成,且難以更改。
她是人類,一個死於車禍的人類。
而陳惜卻是與世界另一端所接觸的天才。
和這位天才相遇的是作為幽靈的人類靈魂,所以她才會引起對方的興趣。
但究其根本,人類就是會對死亡感到恐懼的生物,是貪婪的,永不知足的,欲望火一般燃於靈魂上的。
人類也是有情感的,所以這恐懼並不僅僅是來源於生物本能,就像那些眾多的文學作品中不會單單把對死亡的恐懼概括成這種浮於表麵的東西…它是複雜的,就像生命一樣複雜。
她終於在這段如幻如夢的第二次人生中慢慢想起來了,她害怕的理由。
——不想被忘記,不想被曲解,不想被拋棄。
她竭儘所能想成為一個會讓他人滿意的人,想要將自己的模樣刻入其他人的眼中,可這不擇手段的努力卻是一種錯誤,於是她死在了那條馬路上。
劉焅玔真的很怕,很怕很怕,瀕死那會也真的很痛,非常痛,像是全身上下都被利刃穿刺,被滾石碾過。可是她知道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記得自己了,和自己一樣死亡的友人可能還會憎恨自己,她太過害怕,害怕到隻想停留在原地縮成一團拒絕所有人的靠近,拒絕時間帶著自己向前走。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冥冥中感受到了比自己更厲害的那個同位體的氣息。
可大概是因為這太過虛幻,所以那之後她一度覺得這像是錯覺。
直到陳惜與自己擦肩而過,對方身上攜帶著的屬於異類的氣息清晰又遙遠,好似海對岸的神廟鐘聲跨越了一整個大洋傳到耳畔。
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可這,卻不是給她的機會。
她的確是在某一瞬間看到了隱藏在世界背後的抽象概念,但那僅僅是因為同位體的死引起了短暫的時空震蕩而已,又或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宿體需要一個她這樣的激發潛能的工具人。
是的啊…是這樣的啊…她僅有的價值就是這樣的啊,即便她多努力也不會有機會改變的,因為那個唯有的被高維世界選中的人不是她。
她從最開始就是被否定的…
就連自己知道真相的機會,也是因他人才被給予的,她的一切,她的思維,她的情感,她的人生,全部的全部,都是廉價的,全是在這個世界顯得平庸的要命的一次性物品。
人類,這就是人類。
說白了,這不過是同一個靈魂在數不儘的世界中無限的投影,是法則與概念編織出的無限的重複與循環,是比之高維事物脆弱而低廉的蟲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