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細雨濕衣看不見(叁) ……(1 / 2)

來不及多想,白展堂急忙將郭芙蓉抱回了她的房間裡。他將郭芙蓉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放在她和莫小貝平時睡覺的土炕上,之後便立刻像上次那樣為她施指止痛。這一次他使足了力氣,郭芙蓉已然暈厥,如此蠻橫的力道尚不能將她喚醒,可見方才發病之重。

白展堂憂心忡忡地望著那躺在炕上的姑娘,麵色凝重。他很清楚,現下當務之急就是為她止痛,郭芙蓉的這種痛他不能感同身受,可每次當他看著她發病,看著她在刹那之間變得蒼白,他都會想起兩年前他在這裡親眼看見郭芙蓉麵無血色躺在地上時的那個場景,那一次他險些與她天人永隔。

他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所以他害怕,他怕得要死。他怕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出事,他不願也不想看到她再受哪怕是一丁點兒傷害。

這土炕拔涼拔涼的,還這麼硬,我得趕緊去把它燒熱了。

看著女孩緊鎖的眉頭略微有些鬆動了,白展堂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將將放下,連忙趕去生火燒炕。雖說陽春時節已至,可晚間卻還是涼的,他將內力注入爐火,希望能儘快將那冰涼的大土塊子燒熱。方才那一指已經消耗了他不少內力,估計燒完這火,他的內力也不剩多少了。

他們在客棧重逢的那一天,白展堂便親眼見過郭芙蓉發病的樣子。那樣短暫的發作,劇烈的疼痛,無論怎麼解釋,都是極其不正常的。他從未見過有哪個人的頭疼病會嚴重到如此地步。當時他心中便有疑惑,芙兒的身體一直很好,那時她曾帶著自己跋山涉水,說成日與師兄們玩鬨也不會覺得累,她到底是如何害上了這難纏的毛病?

他不知道受涼會不會令郭芙蓉的病更加嚴重,可涼寒之氣入體總歸是沒好處的。且施指點穴也隻是暫時緩解疼痛的法子,雖說管用些,可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此時他隻恨自己當年為什麼不與師父好好學學如何把脈,若是能知道她這病因何而生,他方才也不會那樣束手無策了。看著她倒地不起,而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他隻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亂作一團。

一炷香的功夫,白展堂便回到了房中。他快步走向那土炕邊,見她麵色恢複了些許,原本緊鎖的眉頭也已經平複,便知她此時已經好受許多,隻是額頭上還有些汗珠。他伸手摸了摸土炕,溫熱的觸感讓他安心了些許。他輕輕坐在了郭芙蓉身邊,看著她的樣子心道這丫頭八成是已經睡著了。他打了溫水,用毛巾沾了,細細的為她拂去額頭上的汗珠,聞得她的一呼一吸越來越平穩,這才放下了心。

芙兒她沒事了,我是不是該離開了?

小貝在掌櫃的那,今天晚上估計是不會回來了……要不然,我就再等一會吧,以防不測……

白展堂向門口處張望著,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他承認自己有私心,可他更怕如果自己離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芙兒又會突然發病。他不知道什麼樣的痛能讓那個從小便像個俠女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疼到站不起身?那樣的痛苦他難以想象,所以他更加不想留她一個人獨自承受。他隻是不想離開,想一直這樣守著她罷了。

芙兒她不會生我氣吧?

她現在需要人照顧……四更,最晚五更之前,我便離開這兒。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白展堂決定留在郭芙蓉房中守夜。他原本害怕郭芙蓉知道後會生他的氣,罵他無恥的淫賊,可又實在放心不下。不一會兒他便想明白了,兩害相權取其輕,芙兒生氣頂多罵他兩句,這幾個月以來,她從沒跟自己動過手,所以對於他來說,守在這裡看著她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側過頭看著郭芙蓉的臉龐,睡著的她看起來無比乖順。她將身子側過來,微微蜷縮著,許是有些涼著了,白展堂見狀便幫她將被子攏了攏,又像從前那樣輕輕撫摸著她的發頂,平素神采奕奕的眸子看向那女孩時卻溢滿了心疼。

芙兒她,她……怎麼能吃得下這苦呢?

白展堂一邊看著她,一邊抬眼打量著這間與她格格不入的屋子,恍然間想起了初見她時的場景。她的小院兒,她的閨房,她的繡床……她本就是官家小姐,郭家大院才是她應該待的地方。隻是如今……莫說這屋子,就連身上的衣服都與她這張臉十分不相襯。她穿的不再是兒時身著的軟煙羅,從頭到腳也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成日素麵朝天,還要做掃地擦灰兒的活兒。此刻,她正睡在土炕上。

這兒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隻怕來這同福客棧之前,她是連見都沒有見過土炕的,白展堂心道。

我不在你身邊的這些年,你都經曆了些什麼?

白展堂有些後悔,他開始責怪自己為什麼那麼久都不回京城看看她。他還記得那些紅豆,當年與他城郊送彆時,他曾親口承諾他會回來。那小小的人兒粉裝玉琢似的,從懷中掏出繡著紅豆花的手帕。他依然記得將那細絹握在手中的觸感,裡麵包裹著的紅豆顆顆分明。她對他說過,她會想他。她還說,有時她依然會在夜裡等著他,等他像上次那樣突然出現,從窗戶翻進她的房間。

從那時開始他便再也無法自拔,她的話就像春日綿綿的細雨,極細的雨滴落在那幾顆紅豆上,那天的山坡上有風吹過,一種名為思念的東西就這樣在他心中發了芽。他曾經刻意壓抑過,但就如同向往自由的萬物一般,這名為思念的藤反而在他心中狠狠紮根。往後經年,野蠻生長,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紅豆寄相思,他明知道這實心眼兒的傻姑娘在等他,可他卻沒有兌現自己曾經許諾過的話。

兒時郭芙蓉送給他的那幾粒紅豆,後來被他埋在那棵桃花樹下。想來那些紅豆經不起歲月的侵蝕,可能早已經在泥土中化為烏有。

是啊,時間也同樣帶給了他們改變。他看著郭芙蓉的臉,雖說她的五官與兒時差彆不算太大,但整體看上去卻是改變了許多。那時的她小臉兒圓圓的,可愛得緊,與現在這張明豔清秀、下巴尖削的臉截然不同。兒時的她茁壯得像一棵健康的幼樹,稚嫩挺拔,處處透著勃勃的生機,現在的她雖然有力,可看起來著實太過纖瘦了。用白展堂自己的話講,那小細胳膊,好像不需要用力,輕輕一掰就會折斷了。平日裡,她總是活蹦亂跳的,可每當白展堂看到她提著掃帚時,總是會忍不住將她從滑落的衣袖中露出的小臂與掃帚杆對比一番,那粗細真是不相上下。

此時,月光透過窗戶紙照在她的臉上,蒼白的顏色襯得她更加脆弱。白展堂甚至懷疑,郭芙蓉用的那柄長劍一定是空心的,不然她怎麼拿得動呢?想到此處,白展堂又開始自責起來,自己為什麼沒能一年來看她一回,他真的錯過了太多與她相處的時間。

他看著女孩恬靜的睡顏,腦中情不自禁地開始想象他不在身邊的那些年,她的模樣。十三四的……十六歲的,十七歲的……

以前聽娘說過,女大十八變,芙兒她今年剛滿十八。

那姑娘睡得很沉,白展堂將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伏身在她正上方,細細地端詳著她。那一張小臉兒不施粉黛,卻依舊清麗脫俗。她妝成後的樣子一定更加明豔,他想。若是她此時依然身處京城家中,以她的條件,一定會有很多官宦人家上門為自家公子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