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沉默後,她便打開了話匣子,“其實這個病我都不太記得是緣何而起的了,大概是在我十三歲那一年吧,我隻記得那時是被人打了,可那些人為什麼打我,我卻記不起來了……”
“是什麼人打你?!”聽見這話,白展堂立時皺起眉頭,壓抑著心中憤怒問道。他沒想到居然還有人如此囂張,不管怎麼說,芙兒家在京城,又有六扇門的關係,怎麼會有人這樣大膽??
“好像是……丐幫的人?也有可能是普通的乞丐假扮的,後來是大夫告訴我娘,我又娘告訴我,我是被鈍器擊中了頭部,”她微微皺起眉頭,認真思索著,似是陷入了回憶中。
“所以其實你說的也沒錯,我的腦子還真是有點兒問題。”郭芙蓉說起這些往事時,語氣十分平靜,平靜的就像是在敘述彆人的故事,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從那以後,我的腦子就亂了套,大夫說我有記憶缺失,其實不用他說,我也知道我有不對勁的地方。他們都說不讓我回憶過去的事,說是怕病情再次加重不好控製。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從小就軸得很,總是覺得忘記了什麼要緊的大事,所以家裡人越是阻止我,我便越是忍不住要去回憶!”
郭芙蓉有些激動,她停下了動作,沉浸在過往的經曆中,“可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我不能試著回憶任何被我忘記的事,也是因為那段時間太過任性,不遵醫囑,所以才落下了這毛病,說到底都是我自己造的……”
原來是這樣……她不是安心忘了我,而是受了傷,這些時日,竟是我完全誤解她了!
得知真相的白展堂被驚得說不出話,他設想過無數種被郭芙蓉忘記的原因,沒錯,他是很希望眼前的女孩能夠記得他,可他從未想過,她忘記自己是因為遭遇了意外,還因為這意外患上了難纏的頭痛症。白展堂突然開了竅,如果她不去試著找回丟失的記憶,就不會留下這病根兒了……
這麼說來,她曾經試圖想起我……她這病,竟是因為我……
“我會治好你的。”我定要刻苦鑽研醫書,大不了給你點一輩子穴!
“你?你又不是真的郎中,你如何能治好我?”你又不能給我點一輩子的穴……
郭芙蓉轉過頭,看著身邊的人一臉嚴肅的說出這句話,隻覺得好笑。她知道這人是好意,可她這毛病,絕不是輕易能夠拔除的。
“你不信呐?”白展堂揚了揚眉,故作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我當然不信啦!更何況……現在連郎中都醫不好我。”
“我比郎中厲害多了,我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呢。”
“你少吹牛了。”
“我在你這兒,信任度就這麼低嗎?”他故作一副很受傷的樣子,皺起眉頭看著身旁的女孩。
“你以為呢?賊大哥~”
周圍的氣氛慢慢變得輕鬆起來,剛才的沉悶一掃而光,郭芙蓉嘴角上揚,似乎是已經做好了要同身邊那人拌嘴的準備。可笑的是,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對此也是樂在其中的。
“咳咳……這可不能亂說啊,我是良民呐!”這丫頭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良民是吧?那快還我一百兩!”
“誒?啥……啥一百兩啊,怎麼扯到那兒去了?盒盒盒盒盒……”該記的沒記住,這一百兩她記的倒是挺清楚。
“裝糊塗是吧?小時候的事兒我是記不得,但是兩年前的事兒,我可記的清清楚楚!”這大哥真以為我腦子不好使嗎?
“你看你,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是不是?那個啥,柴都劈完了,我先走了啊!你早點睡不用送我了!”
“跑得真快,還江洋大盜呢……這點兒膽子,怎麼做的賊頭啊?”
郭芙蓉看著白展堂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笑出了聲。她起身看了看這一晚上的勞動成果,覺得非常滿意,白展堂這個人雖然嘴貧,但是乾活還是很麻利的。
今天晚上她是開心的,她想。方才的一番對話令她心情舒暢,想不到她和那人之間竟頗有些一見如故的感覺。陣陣晚風吹過,夾雜著白日殘存的花香,她忽然意識到,原來他們也可以選擇做朋友的。
有這麼一個朋友也很不錯嘛~
郭芙蓉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灰塵,將兩人方才用過的凳子並排擺在牆根兒底下。兩條板凳整整齊齊的擱在一處,看著就叫人舒服。郭芙蓉笑了笑,心滿意足的回了房間,今晚她可以睡個好覺了。
……
與後院那沒心沒肺的姑娘不同,白展堂失眠了。
今晚他從郭芙蓉口中得知的舊事令他措手不及,他仰麵躺在那張用桌子拚成的床上,眉峰顰蹙,雙唇抿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天花板,還在思考方才的事。恍然之間,他回憶起了當年離開隱霧山,從葵花派脫身的那個晚上……
……當時,是芙兒的三師兄追風,夜裡帶人闖了進來,我這才得以脫身。追風那時已是六扇門出色的捕快,他絕不會主動來葵花派找我這個閒雜人等。更何況,他這樣做,無異於與葵花派結仇。而我身在葵花派一事,除了芙兒,我從未與其他人提起,所以追風此行一定是受芙兒所托……
……芙兒方才說,她是在十三歲那年得了失憶症,而我恰好是那年離開葵花派的……
芙兒說過,她知道她忘記了一件大事……她的大事,是什麼?
白展堂瞳孔一動,猛然憶起了當年在桃花樹下,那小小的姑娘許給他的承諾。她說過,要將他從那葵花派中解救出來。這是十歲的郭芙蓉,站在那半坡桃花下親口對他說過的話。
如此說來,她口中的大事,可能就是這件事。她是為此落下了這病根兒……
我原是你不相乾的人,一個賊,忘了便忘了,你又為何?
我本以為,我才是那個最傻的人……
白展堂順著蛛絲馬跡一點一點地還原了事情的真相,如果郭芙蓉從來沒有遇見過他,就不會為記不起他而受那些無端之苦了,他想。如今他倒寧願那樣。
他無從得知,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為了她心中的大事,做了怎樣的努力,那些疼痛難忍的時光都是怎麼熬過來的。倔強如她,到頭來也不得不停止掙紮。
白展堂已經做好打算,既然這個病是因他而起,便也要因他而終。無論如何,他都要儘自己所能,哪怕是一輩子為她點穴止痛,隻要能減輕她的痛苦,他做什麼都心甘情願。
直到外頭的公雞叫了三次,白展堂才起身。他有些費力的坐起,連續的通宵達旦令他動作遲緩。所以,當郭芙蓉已經打掃完二樓的客房站在樓梯圍欄邊上的時候,她看到的是這樣的畫麵,樓下那人麵色發灰,眼底的烏青比昨日更甚。他剛剛整理好自己的鋪蓋,站在桌邊不知思索著什麼,一動不動的,連客棧的大門都還未曾打開。
他今天是怎麼了?郭芙蓉心中狐疑道。
“大嘴!秀才昨天滴賬還麼清完捏,他上哪兒去咧?快叫他去賬台等著額!”
佟掌櫃的喊聲總是穿透力極強的。郭芙蓉朝後院的方向望去,離老遠她就知道,掌櫃的現在人還在後院,是去喊莫小貝起床了。她轉過頭看了白展堂一眼,發現那人並無動作,心下不由得替他著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