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還留在彈膛中，隻聽君文乙軒的聲音傳出來：“你剛才說什麼？前麵出現乾擾，我沒有聽清楚，有情況嗎？”

這時候，瞄準鏡裡的上官七戒已經轉移到山岩另一邊去，看不見了。

烏鴉攪動了一下口腔，臉色森冷，但是聲音保持著平常的狀態：“我剛才說，上官少尉差不多要開始行動了，我隨時準備支援。”

“好。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你們，你掩護七戒，有漏網之魚我會清理。”

腦子裡的那根神經又跳痛了一下，烏鴉心下一驚。

君文乙軒轉移陣地了？在附近用高倍望遠鏡觀察他們這邊嗎？那麼，如果剛才動手的話……

炮台那邊忽然炸響，橘色的煙霧在黑夜下並不太醒目，渺小而模糊的人影被狙擊手的眼睛準確捕捉到，看起來就像鑽出巢穴的螞蟻。烏鴉看著那些人朝一個方向圍去，上官七戒把他們引到了更加容易狙擊的地方。

烏鴉鎖了槍膛，道：“抱歉，我的槍出故障了。”

由於烏鴉出現了意外，破壞炮台花費的時間比預計的多了一倍。

他們在演習中使用的是特製子彈，不會傷人命，而烏鴉途中還花了點時間把槍膛裡的那顆真彈換掉。

乾擾消失以後，君文乙軒把目前的情況和戰績彙報給隊長尹少校。尹少校相當不滿：“怎麼花了那麼多時間？”

“烏鴉出了點意外，行動遲了。事後我會把情況詳細報告給你。”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大約兩三秒鐘，給出指示：“繼續按原計劃行動。”

進入到下一個破壞據點B的任務，上官七戒從這裡開始與他們分開行動，聯絡也是斷斷續續的。

烏鴉計算著這時候的上官七戒已經離他們相當遠了，他跟在君文乙軒後麵，耐心蟄伏伺機而動。

半天後，到了一處安全的地點，君文乙軒說休息十五分鐘。

“你先補充體力，我去探探情況。保持警惕，小心有人埋伏。”他把水壺和唯一攜帶的有限的壓縮食物都留給烏鴉，然後選了個隱蔽的位置半蹲下來，目光銳利地投向遠處。

“你不吃一點？”烏鴉看著他。

“我能保證不進食的情況下，堅持兩天兩夜。”

此刻的君文乙軒不似那個平常溫文儒雅的青年，他的神情冷毅果決，看起來心無雜念，注意力高度集中，握著望遠鏡觀察四周。

但依然能讓烏鴉感覺到，那種被關心被照顧的隱隱的溫暖。

烏鴉沉默地咀嚼著食物，手指捏得越來越緊。

這幾個月，他在基地過得很開心，盛氣淩人的霍上尉、油嘴滑舌耳根子軟的尼爾中尉、霸道強悍如魔鬼般的尹少校、還有雖然目光冷冰冰骨子裡卻很溫柔的上官少尉，這些人在他眼裡都比過去接觸的那些生活在黑暗下的人可愛。

和霍上尉剛好相反，他喜歡長發的男人。看起來不需要怎麼護理，卻能保持著頭發的光澤度，他覺得隻有細心溫柔的人才會留著這麼好看的長發，而這種人往往也會有一點固執。

譬如把他從小養大的連相柳，譬如此刻在他身邊的君文乙軒。

過慣了安逸的日子，會讓人不想再回到黑暗裡。

可是，這裡再好，也不是屬於他的地方。

他想起司徒靜王的話。

儘管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麼要上官七戒死，但他記住的是，隻有遵照約定，他才有機會回到連相柳身邊。

一隻鳥未必隻有一個巢，但是折斷了翅膀，就隻有一個地方能回去。

他想回家。

“君君。”他站到君文乙軒背後，輕輕低喚。

君文乙軒嗯了一聲，並沒有回過頭來。

他又喊了聲，這個時候的連續呼喚能讓對方產生短暫的思緒停滯，也就是鬆懈防備，反應變遲鈍的一刹那，那一瞬間是大腦在進行命令切換時的空當。

他想等君文乙軒回頭，想再看一眼那張臉。

然後，君文乙軒放下望遠鏡的時候，也是他逮到下手機會的一刻。

握著槍杆，朝準人背後的死穴揮下去。

力量足以使對方昏死過去，然而他沒想到，君文乙軒頭還沒有轉過來，卻已抬手接住了他揮舞的槍支。

“你果然有問題。”平常看起來十分溫潤的眼睛，此刻淩厲肅殺。

烏鴉扯嘴一笑：“什麼時候發現的？”

“尹少校讓我帶好你。”君文乙軒緊鎖眉宇，“他從來不會特彆照顧誰。”

“你很了解他嘛，我還以為你討厭他。”

“隻是原則不同，我不喜歡他太張揚的作風，但他這個人比表麵看上去細心。”

“和上官七戒比較呢？”烏鴉的瞳光明豔，“哪一個讓你更在意？”

君文乙軒皺了下眉頭。

烏鴉冷冷地低歎一聲，忽然手上發力，拽著槍杆想把君文乙軒拖過來。

君文乙軒的反應不慢，他的軍旅時間非常長，二十多年的高密度訓練，讓他的身體保持著極佳的應變能力。論反應速度，他是占據絕對優勢的，在烏鴉控製住槍之前，他已經帶動槍杆，鎖住烏鴉手上的動作。

但是在他準備出擊的時候，烏鴉卻出乎他意料地伸手往他下身探去。

他一驚，全心想去保護那裡，而就在這時身體出現了防禦的破綻，被烏鴉逮到空隙，狠狠往他腹部頂了一下。

痛而麻痹的感覺以腹部為中心蔓延開來。

烏鴉把他摁倒在地：“君君，你太正直了，連對彆人下手時也不使用卑劣的動作。”

君文乙軒麵朝下被壓在地上，吸了口氣。他一貫冷靜自製，但是烏鴉剛才的舉動觸及到他的底線，讓他有點惱怒。

“不要動。”後腦勺被槍管抵住，背後的聲音冷冷警告。

烏鴉跪坐在他背上，擒住他的雙手鎖死關節，慢慢移動著槍口：“我不想殺你。”

君文乙軒吸了口氣：“你的目標是七戒？！”

聽出他喉嚨裡逸出的一絲恐慌，烏鴉嘴角的笑容冰涼：“對不起，君君，我不想讓你傷心的。”

左手單臂提著槍支，動作嫻熟老練，放鬆自如。

這樣的動作，造就了無數死在他手裡的亡魂，並且保持著例無虛發的記錄。

而每當這時候，他想的是總有一天，彆人也會用這種方式奪走自己的生命吧？

已經想不起來，什麼時候繼承了“帝王槍”的名頭，染滿了鮮血和罪惡。

但是能讓那個人高興的事，他都願意去做。

消音槍管讓他在扣動扳機時，除了槍膛的震動，隻聽見“哢”的一下槍聲，低悶的幾不可聞。

林子裡安靜極了。

君文乙軒感覺到，子彈穿透了他的背脊，避開了心臟的位置。

烏鴉的聲音模模糊糊：“我本來想用麻醉彈，可惜居然忘記帶了。希望有人能快點發現你吧，真的很對不起……再見。”

七戒……七戒……

君文乙軒在反複的恐慌思緒中，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