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男子在剛才自我介紹的時候自稱柯爾特,大約二三十歲的樣子,戴著銀色的細框眼鏡,身材高挑。他好像也和愛德華一樣,到過很多地方,對於愛德華和其它旅行者的閒聊,雖不是全情投入,但也聊得很起勁。
「以現在的情況,要袒護軍方可是需要很大勇氣呢!是我就做不到。」
「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啊!難道愛德華你是軍方的人?」
柯爾特的這句話,將其它男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哎?甚麼甚麼?愛德華和軍方有關?」
「說起來,你確實一臉正氣呢。」
愛德華想起大佐以前告誡過自己,因為現在民間對軍方抱有極大的不滿,所以說話要小心。雖然這裡的人們並沒有表現出露骨的敵意,但是顯然他們對軍方也沒甚麼好感。
「啊……這個嘛……怎麼說呢……反正我不是軍人,但是……」
愛德華含糊其詞,但是打馬虎眼的回答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就在愛德華猶豫的時候,柯爾特又插進話來。
「剛才聽你說話的時候我就這麼覺得了,你好像對前幾天的恐怖襲擊很熟悉啊,還提到東方司令部甚麼的。」
「啊,不,那是……」
「啊,我明白了!」坐在裡麵桌子的男人打了個響指。
「你剛才聽到我們說軍方的壞話,所以才對自己和軍方有關係的事難以啟齒吧?你不用介意這種事啊!」
「不,你們弄錯啦,怎麼說呢……」
「那麼你家裡人是軍人囉?」
「這個……」
因為想隱藏自己是軍人這件事,愛德華有點語無論次。
「……怎麼說呢……我不是軍人……可是我家裡有跟軍方很接近的人啦……」
「啊!那麼你剛才提到的東方司令部的司令,是你爸爸或是叔叔之類的囉?」
「這個……唔……差不多吧……」
因為不小心透露出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的詳細內情,所以大家都不可能輕易地敷衍過去。加上愛德華這麼年輕,大家還以為他是正值反抗父親的叛逆期。在眾人的追問下,愛德華迫不得已隻好借口說自己是司令官的親人。
「哎,那你要轉告你父親,叫他努力工作啊。」
「我會支持他的。」
「告訴他如果來這個鎮子的話,一定要來這裡坐坐啊。」
由於愛德華的緣故,旅館的人一下子變成了支持軍方派了。
「這樣總比招來敵意和不滿要強吧。」
愛德華這樣暗自思忖,想起幾天前對著羅伊大喊「爸爸」那件事,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同一時間,艾爾凡斯正在二樓保養盔甲。
這幾天因為一連串的事件而忙個不停,一直都沒空好好地擦拭盔甲。艾爾凡斯趁著空閒提早回到房間,從行李中取出油來擦拭盔甲。
「該去買油了啊。」
艾爾凡斯將沒剩多少的油倒在抹布上,仔細地將汙漬擦乾淨。
如果盔甲生鏽導致行動不便的話,旅行的時候就會很麻煩。更重要的是,雖然這不是自己真正的身體,但是他還是不喜歡臟兮兮的感覺。
為了不讓油臭味充滿這個房間,艾爾凡斯打開窗戶和通往走廊的門。
擦著擦著,艾爾凡斯感覺到身後有人在注視自己,他抬起頭來,看到門後麵露出一張小小的臉,正緊緊地盯著自己。
「……?怎麼了?」
艾爾凡斯停下手,開口問道。
是這間旅館的孩子嗎?三四歲的小女孩死死地盯著艾爾凡斯一動不動。
「找我有甚麼事嗎?」
艾爾凡斯儘量用溫柔的聲音詢問,免得嚇到小女孩。
龐大的盔甲對小孩子來說似乎有著巨大的威懾力,迄今為止,艾爾凡斯不知已經把多少小孩子嚇哭了。
不過這次似乎不一樣,小女孩並沒有哭,而是睜大了眼睛看著艾爾凡斯。
「盔甲哥哥有油的味道。」站在門後的小女孩平靜地問。
「啊,是啊……抱歉,很難聞嗎?」
有些油的味道是很刺鼻的。雖然艾爾凡斯現在聞不到任何氣味,但在沒失去身體以前,他曾經因為聞到機油的味道而感到很惡心,所以他現在對這方麵還是很注意的。為了不讓味道留在房間裡,他才打開門窗的,不過味道似乎反而因此跑到彆的房門去了。
「我現在馬上把門關上……」
艾爾凡斯站起身來。
「不用了,安西不討厭這種味道!」
小女孩使勁搖搖頭,綁在兩邊耳朵上的金色馬尾辮撥浪鼓似的擺起來。
「你叫安西呀,我是艾爾凡斯,你好。」
「你好。那個……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但是……這麼晚還不睡覺,你爸爸媽媽不會擔心嗎?」
艾爾凡斯發問的時候,安西已經跑到他身邊了。
已經超過晚上十點了,可她仍然這麼隨意的跑來跑去,艾爾凡斯不禁為這個小女孩擔心,介意她父母是不是非常焦急。
「安西的爸爸媽媽工作很忙,所以親戚的叔叔問我要不要到彆的地方去玩,就把我帶到這裡來了。爸爸媽媽現在都不在這裡唷。」
「這樣子啊……」
看來安西不是這間旅館主人的孩子,而是旅客帶來的。
「你叔叔不在房間裡嗎?」
「不在,我猜他應該在下麵吧……叔叔雖然說要帶我去玩,但是他都不陪我玩。他隻跟安西說要乖乖留在房間裡,就自己下樓去了。我好悶哦,都哭出來了,結果住在這裡的叔叔就買了安西喜歡的書給安西……但是一個人還是很無聊哦!」
安西不滿地嘟起小嘴。
樓下傳來的陣陣歡笑不絕於耳。艾爾凡斯一邊繼續擦拭自己的盔甲,一邊逗趣地跟安西說話。
「我哥哥現在也在一樓,所以我和你一樣,也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喲!」
「真的嗎?那你願意陪我玩嗎?」
原本一直低著頭垂頭喪氣的安西,一下子來了精神。
「當然願意。你想玩甚麼?」
「讓我幫你擦盔甲!」安西精神奕交地伸出小手。
「哎?但是你的手會沾上油的臭味哦?」
「沒關係!安西家裡也常常都是油的味道!安西身上也一定有這種味道,你聞!」
安西把手伸到艾爾凡斯麵前晃了晃。
當然,艾爾凡斯是不可能聞得出安西身上的味道的。但是他不想掃安西的興,於是把手上的抹布交給了她。
「那麼,就拜托你了。」
「嗯!」
安西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吧,她一邊拚命地磨亮艾爾凡斯的盔甲,一邊問個不停:「大哥哥你從哪來的?」
「大哥哥要到那裡去呢?」
「……」
艾爾凡斯隻能苦笑著應對。
愛德華回到房間的時候,被擦得閃閃亮亮的艾爾凡斯正和安西趴在一起畫畫。
「啊!哥哥,你回來啦……安西,這是我哥哥。」
「這個人就是大哥哥的哥哥嗎?」
安西看了看愛德華,又看了看艾爾凡斯。
「初次見麵,我是愛德華。」
「你好,我是安西。」
安西握住愛德華伸出的手,抬頭看著愛德華的頭頂。
「……愛德華哥哥真是個可愛的哥哥啊。」
一旦知道愛德華和艾爾凡斯是兄弟之後,大部分的人都會對兩人巨大的身高差異產生疑問——因為愛德華實在太矮小了點。但是敢這麼說出來的人,最後都逃不過被愛德華撲抓攻擊的命運。
安西的話,雖然婉轉,但也是同樣的意思。
「可愛……嗎?被你這麼一說,心情還真是有點複雜。」
愛德華的自尊心多少有點受挫,但是他總不能對這麼小的女孩子張牙舞爪吧!他輕輕地摸摸安西的頭,在滿地亂撒的畫紙堆裡坐下。
「你們在畫畫啊?也給我畫一張吧。」
「嗯!我已經給艾爾凡斯哥哥畫了呢!所以也給愛德華哥哥畫一張吧!」
愛德華和艾爾凡斯也跟在一起在紙上塗鴉。
平靜的一夜,將兩人近日來遭遇不順的鬱悶心情一掃而空。
閃耀著的群星,消融在破曉的天空中。早晨就這樣來臨了。
從房間的窗戶可以看到鳥兒快樂地在枝頭歌唱,艾爾凡斯悄悄離開了房間。
小心不吵醒熟睡中的愛德華,艾爾凡斯留下一張字條,靜靜地關上門,下了樓。樓下也靜悄悄的,彷佛昨晚的喧囂不曾發生過一般。
打開通往旅館外的門,早晨特有的冷冽而清爽的空氣迎麵撲來,低沉的汽笛聲從遠處傳來。
艾爾凡斯朝車站方向跑去。淡淡的霧靄還纏繞著月台,格雷格的身影隱約可見。
「早上好!」
艾爾凡斯這麼喊著,格雷格隨即驚訝地抬起頭來。
「你是昨天的……」
「昨晚上我聽說今天一大早就會有火車到這裡裝卸貨物,所以我猜格雷格先生一定又會一個人在這裡工作……」
在旅館的喧鬨中,艾爾凡斯聽到了這件事,所以一大早就到這裡來。
「你是叫艾爾凡斯吧?你不用這麼費心,你們還在旅行吧?應該很疲憊吧,和你一起的愛德華現在還在睡吧?」
「我沒關係的!」
艾爾凡斯搬起堆在一起的行李,擺放在鐵軌附近。
昨天愛德華看到身為退伍軍人之後仍努力幫助軍方的格雷格,出於同伴意識而出手幫忙。但是艾爾凡斯卻是因為其它的理由。
愛德華有時會用煉金術幫助彆人,東方司令部的眾人也為了民眾而在努力工作。但是自己並不擅長煉金術,手裡也沒有任何權力。
但是他有不知疲憊的身體。
不久前他才下定決心要做自己力能所及的事情去幫助其它人,現在的行動正是在實踐自己的決心。
「火車甚麼時候到站?」
「還有三十分鐘。他們好像會走其它安全的路線,把貨物運到離這裡最近的倉庫。特彆是這些火藥,最怕潮濕了。」
「那麼是這箱囉?」
艾爾凡斯抬起貼著火藥標簽的大箱子。這時,一張紙從他腰間輕輕飄落到地上。
「啊!」
那是昨晚安西給他畫的畫。
安西知道艾爾凡斯沒有可以隨身攜帶的包,所以就把畫小心地折起來,塞進艾爾凡斯綁在腰間的布條裡。
艾爾凡斯放好貨物後,把紙撿起來。彈開的紙上畫著一棵果實累累的樹和一匹馬,雖然幼稚,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畫了。
「這是安西給你的嗎?」
注意到艾爾凡斯手上的畫,格雷格走了過來。
「格雷格先生,你認識安西?」
「嗯,大約兩個星期以前,那孩子來的時候見過一次。我偶然撿到她掉落的筆記本,結果她就從畫得滿滿的本子裡挑了一張畫送給我作為謝禮。」
「兩星期之前嗎……她和父母分開這麼久,一定很寂寞吧,她還說她叔叔都不陪她玩。」
「是啊,搞不懂她父母怎麼會把孩子交給那種男人呢?昨晚還好,要是喝醉了的話,那個男人的酒品就很爛了。把女兒交給那樣的男人,實在是令人不敢苟同。但是……她的父母也有問題啊,隻是寫了封信,叫她和叔叔一起去玩,就讓我把她帶走了。」
格雷格聳了聳肩。
「安西這麼天真可愛又開朗,跟她那個親戚一點也不像啊。」
「是啊……」艾爾凡斯想起安西可愛的笑臉。
隻因為父母的一封信,就被親戚帶走了。整整兩個星期都一個人悶在旅館裡,一定很寂寞吧。雖然自己和哥哥馬上就要上路繼續旅行,但是在走之前再陪她玩一次吧。
「……年紀那麼小,卻很了不起啊,這麼能忍耐。」
「是啊,但是她還是很想念父母吧,之前偶爾還會哭起來,多虧了住在同一個旅館的一個男人安慰她,算是幫了大忙。對了,昨晚你應該見過吧?就是那個戴眼鏡,叫柯爾特的男人。」
「啊,那位看起來很和藹的人。」
艾爾凡斯也想起了昨晚見過的人。
「他對孩子很有一套哦,我好幾次看到他和安西一起玩。」
格雷格聽到遠處的汽笛聲,停下的手又繼續忙了起來,但是嘴裡也沒停下。
「對了對了,安西好像很喜歡繪畫。安西給我看過柯爾特買給她的書,居然不是繪本,而是美術方麵的書哦!裡麵不管是哪張畫感覺都是相當深澀難懂,但是安西卻能一一地講解,真是令人吃驚啊!坦白說,要我看哪種用兩三筆勾畫出來的也不知道到底畫的是甚麼東西的畫,就算告訴我那是在表現甚麼甚麼,我也是一竅不通。」
那麼幼小的女孩卻振振有辭地向大人解釋深奧的美術知識,想必一定是很有趣的畫麵吧。像是響應格雷格的苦笑一般,艾爾凡斯也笑了起來。
「哈哈哈!她將來說不定會畫上畫家吧!」
「是啊,她對畫畫這麼了解。」
兩人愉快地描繪著安西的未來。按理說,關於安西的話題應該就到此為止了。
——如果沒有格雷格接下來的那句話。
「那孩子家裡,應該收藏了很多畫吧。」
格雷格隻是無心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但是艾爾凡斯腦中卻閃過一個念頭。
「……難道說……」
艾爾凡斯壓抑著急躁的心情。
如果格雷格不說的話,他也不會發現,但是現在他卻恍然大悟了。因為之前聽過的話題,所以才會先入為主。
「怎麼了?」
格雷格奇怪地看著忽然停止動作的艾爾凡斯。
「沒甚麼……」
艾爾凡斯自己也沒把握,所以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不能幫你把貨物搬上列車,真是抱歉。」
「哪裡哪裡,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
格雷格還在向艾爾凡斯揮手,他已經轉身奔向旅館了。
「一定要確認一下!」
艾爾凡斯想起以前聽到的話……羅伊說過有關「被綁架的美術商的孩子」。
喜歡畫畫,愛看和自己年齡不符的美術書籍,雖然隻有一點點大,但卻能夠評論美術作品。背後還有光靠一封信就把孩子丟給親戚的父母,雖說是親戚卻一點也不照顧安西的叔叔——圍繞在安西身邊的事情絕對不尋常。
在跑向旅館的途中,艾爾凡斯的思考越來越清晰。
自稱是親戚的綁架犯,拿出一封冒充父母寫的信,帶著安西躲藏在這個對旅行者相當寬容的城鎮。要哄騙像安西這麼年幼的孩子是很容易的,正是因為這樣,鎮上的人也沒有對他們起疑心。
這裡不是甚麼引人注目的小鎮,但是交通便利,不論是逃往城市還是鄉下都非常方便,這對犯罪者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
更重要的是——艾爾凡斯看著被陽光照射得閃閃發亮的盔甲——安西在給自己擦盔甲的時候說過:「安西家裡也總是有油的味道!」
那是美術商家才會有的味道——油畫的味道!
「安西!」
艾爾凡斯一回到旅館,匆匆忙忙地和正在準備早餐的老板娘打過招呼後,一口氣衝上了二樓。
昨天,他送迷迷糊糊的安西回房睡覺,他記得她的房間是裡麵的那間。他用力地敲著門。
雖然還不是百分百確定,搞不好是自己弄錯了也說不定,但是如果自己錯了,惹得對方生氣的話,道歉就行了。艾爾凡斯隻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
但是,根本沒有人應門。
還沒起床嗎?艾爾凡斯更加用力的敲門,等了半天也沒有人響應。於是艾爾凡斯把心一橫,徑自把門打開了。
房間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
難道是自己走錯房間了嗎?艾爾凡斯退回走廊上確認。這裡確實是昨晚送安西回來的房間。
居然這麼早就出門了。艾爾凡斯現在越來越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現在也沒辦法立刻通知軍方,讓他們去追趕犯人。現在還是必須先將哥哥叫起來吧。
艾爾凡斯轉身衝進走廊,跑向自己和愛德華住的房間。他一邊打開門一邊呼喊。
「哥哥,不好啦!安西她……」
他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完全消失了。
——床上是空的。
「……哥哥?」
艾爾凡斯以為愛德華是躲了起來,他掀開被子,但是被子底下也不見愛德華的蹤影。艾爾凡斯打開櫥櫃的門,查看桌子下麵、椅子下麵,甚至彎腰去看床底下,但是哪裡都沒有愛德華的蹤跡。
「!?」
艾爾凡斯覺得很古怪,正想著是不是到廁所去看看的時候,突然大吃一驚。在通向走廊的路上,一把匕首插在門正中央,還釘著一張紙。艾爾凡斯注意到那是之前自己到車站幫忙時留下的紙條。
但是被翻過來的紙條上,寫著另外的字:
等少年身在東方司令部的司令官父親交付贖金之後,你們才能繼續你們的旅行。
但願你同伴的親人,不會吝惜任何一毛錢。
在目瞪口呆的艾爾凡斯麵前,鋒利的匕首發出冷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