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 這魚再喂就要撐死了(1 / 2)

鶴丞雪 6692 字 10個月前

農曆八月十五日,我沉入了波濤裡,滿眼的藍色,矢車菊花瓣一般,鹹澀得兩隻眼發飄,暗下去,整個世界都暗下去了。

隻有一輪月亮,我看不出十五的月亮還能怎麼再圓一點,才能讓十六的月亮圓過它。

如果不是看見那盤月亮,我幾乎要忘記這天是中秋節了。

我跌進水裡,意識逐漸渙散。

兩個月前,我大學畢業回到了家鄉,一個海邊小鎮,剛剛興起的旅遊業讓這個小鎮的夏日格外熱鬨。

我在巨大的競爭壓力下成功拿到了海洋館的工作,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飼喂哺乳動物區的動物。這家海洋館是隨著旅遊業的雨後春筍新開的,沒多少海洋生物,也沒什麼亮點,唯一驚豔的,是海豚多西和它的訓練者——一個瘦高的男孩。

每天的表演固定時間,上午下午各一場,場場爆滿,座無虛席。一人一豚的精彩表演與默契配合在震耳欲聾的掌聲中落下帷幕。

經過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雖然男孩和多西的配合默契無間,但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們進行過任何訓練,就好像,這種默契是與生俱來的,完全不需要任何訓練。

我知道,我這種猜想實在是過於荒謬,或許隻是他們習慣在我們不在的時候訓練,或許他們從多西剛來到這裡就待在一起,早就形成了一種無間的信任。

不過說實話,我實在想看看他們究竟是如何訓練的,這種好奇心一日大過一日。

終於有一次,我跟一個同事換了班,本來我的工作時間在白天,現在換到了晚上。

晚上的海洋館和白日裡全然不同,白天人滿為患,夜晚卻是另一番靜謐,有一種整個世界都在沉睡的感覺,隻有夜光的珊瑚蟲在調配的海水裡閃著或紅或綠的熒光,藍色的淺光在牆麵上搖擺,和安全出口的標誌牌的綠光合唱著一支小夜曲。

我拿著特製的夾子給蓑鮋喂食一些蝦,蓑鮋搖動著大大的鰭,像一朵盛開的花。

我正看得出神,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你不是它們的飼養員吧?”

我嚇得一個起跳,回頭看見那個訓練海豚的男孩站在那裡,垂著眼睛,沒穿潛水服,一件黑T恤鬆鬆垮垮地架在他略寬的肩膀上,手插在褲兜裡。

要不是我見過他,我都要以為自己撞鬼了。好在我及時好整以暇,說:“我是調班的。”

他“哦”了一聲,好像並不關心我是乾什麼來的,過了好半天,他說了一句:“蓑鮋喂過了,再喂就要撐死了。”

“你知道?”我皺了皺眉,可是跟我調班的那姑娘說……

他點點頭,“我知道。”

這副我就是知道,彆問我為什麼的樣子讓我有點生氣,且不說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他又有什麼資格對我的工作指手畫腳?哪怕他和多西是海洋館的招牌,也不能乾涉彆人吃飯吧?

見我沒聽他的,還在繼續投喂另一隻蓑鮋,他小聲嘟噥了一句:“男生就是沒有女生心細。”

這種事情也能上升到性彆歧視?

我喂蓑鮋的心情也沒了,坐地上大眼瞪小眼地乾看著他。

“能幫我個忙嗎?”

這就是你找人幫忙的態度?不過,看在我大人有大量的份上……

“什麼忙?”

他四下張望了一下,雖然這個點沒有人會在這裡,他這個下意識的動作還是引起了我的興趣,他有什麼秘密是不想讓彆人知道的?

我先表明了態度,“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告訴彆人的。”

“你辦事兒行麼?”他縮了縮脖子。

我挑了挑眉,“你不相信我,那就算了吧。”

他挪了挪步子,屈服了,“你幫我給多西帶一句話。”

我愣了一下,“你……不能自己去說嗎?”

“不能。”他眼神暗了暗,似乎在躲閃。

“他們不讓你見多西?”

他沒說話。

我好像懂了什麼,除了表演時間,他們兩個是不能見麵的。至於為什麼,我又上哪知道呢?

“如果我可以帶你去見多西,你去不去?”

他眼睛亮了亮,又猶豫了,“為什麼幫我去見她?”

我笑了笑,“一點小私心。”滿足我那一點卑劣的好奇心,又不害你。不過,之前值班的姑娘這麼做過嗎?也是每天晚上帶他去見多西?他們兩個就是如此訓練的?那為什麼海洋館的人會不讓他去見多西呢?

“那好。”他眼睛垂得很低,帶著不同於表演場上自信的那種內斂,也少了少年人獨有的血氣和小性子。

我拿了鑰匙,又順道把那條路上一路的監控關了。順利帶著他進了多西待的池子,我站在門口對他晃了晃鑰匙,“我在門口守著?”

他點點頭,回身徑直向多西所在的池子走去。

不過我才不會老老實實守在門口,而是把門反鎖了,悄悄跟在他後麵。

他剛屈起兩條腿蹲下來,多西就順水向上浮起,乖順地頂了頂他的指尖。隻是,不知是我的錯覺與否,多西微微上翹的唇線,此刻帶了一絲哀傷,兌成了一個苦笑。

“多西,”他的聲音很輕,“我已經查到他們破壞海洋生態的證據了,再順著查下去,就能讓他們沒精力再看管我們了,我就能帶你出去。”

多西輕輕叫了一聲。

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多西額頭光滑的皮膚,一雙笑眼顯得格外溫柔,跟方才擠兌我的時候全然不同。

我走上前,打破了這溫馨一幕,“不可行,你們這樣隻會讓他們看得更緊。”

他吃了一驚,回頭看著我,臉上第一次有了那種孩子的錯愕,“為什麼?”

“你覺得他們會這麼輕易地放走自己的招牌?放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沉思了一下,“那要怎麼做?”

“你不用管,聽我的。”我抱著臂,歪了歪頭。

“我或許不該信你的。”他咬了咬嘴唇。

我笑了,“那你就好自為之唄。”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是。”

“你有條件?”

“啊,是呢。”我故意頓了一下,“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他果真猶豫了。

我攤攤手,“你看,你甚至都不信任我,你不告訴我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我要怎麼幫你呢?”

他抬著眼看了我一會,薄薄的眼皮牽動長睫眨了幾下,向後躍入池中,化作了一隻海豚。縱是一名合格的理科生,成績也還不錯,經曆過各種海洋學實驗,還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是由於一種天生的浪漫主義情懷和童話故事上癮,這種反科學的事情驚不到我,至少我沒表現出來。

等他變回人形重新從水裡爬出來,我把毛巾架到他頭上,看著他像個小狗一樣坐在那裡擦濕漉漉的頭發,“多西能變成人嗎?”

“她還沒到十八歲,沒有能力變成人。”

“你們海豚到了十八歲都可以變成人?”

“你知道,海豚大腦開發程度是20%,實際上就是除了海豚本身從小擁有的認知之外又打開了人類的那部分認知。”

“不過就算是打開了兩部分大腦,你們還是無法抵禦人類的殘害。”

“他們發現了我的秘密,但我沒告訴他們,他們以為我是唯一一個這樣的。害怕我會帶著妹妹逃走,所以每天除了表演時間,我們必須待在不同的地方。其實大部分海豚在海洋環境持續惡化後決定到岸上,混進人群中,所以人類在調查的時候發現種群數量大幅度減少了。然而有一部分我們還是選擇留在他們熟悉的海中,不過這一部分越來越少了。留在岸上的那一部分族群,海豚的認知會逐漸退化,直到有一天,我們會分化成兩個不同的種群,他們會徹底混跡在人類當中,海豚種群數量會真正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