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原扯了扯月遲的衣袖,愈發地瑟縮在她身後。
林月遲擱下牙箸,借著用絲帕拭臉的機會,裝作漫不經心地瞥了對麵一眼。那壯得像頭小牛的胡人小少年被瞥個正著,可他卻沒有絲毫的躲閃,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燃燒著狂熱,灼人的目光隔著稀疏的珠簾直直地朝著她撞過來。
月遲僵硬地任青原溫熱的手緊緊抓住,脊背僵直,抿著唇,倔強地朝那沒禮貌的胡人崽子瞪了回去。不料那人玩心大發,嬉笑著衝她扯了個鬼臉,又細眯著藍眼睛,魘足得像隻剛茹毛飲血、飽腹一餐的狼崽。
殿上的文武大臣和胡人使節賓主儘歡,無人注意這個惡劣的小鬼正罔顧禮法地捉弄後宮內眷。林青原恨這胡人無禮,大的是厚臉皮,要求讓宗室的內眷同胡女在珠簾後共坐一席;小的是登徒子,直勾勾地盯著女眷看!
她堂堂公主何必委曲求全地招待這群不速之客?就算是父皇吩咐的也不行!她要去找母後,她要退席!
青原正想借著月遲的遮擋,偷偷溜去找她的母後賢妃。不料賢妃娉婷嫋娜地起身朝著上首的皇帝盈盈一拜,這下把青原擋在了半路,她隻有窩在小十三的桌案旁裝鵪鶉。
“陛下,既然多鐸族長盛情相邀,大夏自然不能失了禮數。依臣妾言,六公主外秀慧中、舞藝出群,當能不負多鐸族長的厚望。”
青原一頭霧水地聽著自家娘娘破天荒地說了月遲的好話,可那四麵八方斜插而來的眼光卻激得她一陣心悸。青原擔憂地朝著月遲望去,她的六姐嫻靜地跪坐在食案旁,可桌案下攥緊衣裙的手卻隱隱地在發抖。
青原目送她的六姐在其餘公主皇子戲謔的目光中走向大殿中央。父皇的讚許為月遲戴上無形的鐐銬,溫柔地催促她迎著胡人野心勃勃的異色瞳笑魘如花,翩若驚鴻、宛若遊龍。那可惡的胡人幼崽甚至張揚地叫喝起來!他怎麼敢!
六姐還在殿上供人取笑,可青原卻毫無辦法,甚至將六姐推上刑台的正是她的母妃!
散宴回各自的宮殿時,賢妃端麗的臉上始終帶著一抹化不開的笑意。她自然快活,這麼多年了,自從她宮中那個賤人在冷宮瘋了,她還從未覺得如此快意。
當年她沒能阻止那個賤蹄子爬上龍床,產下現在這個喂不熟的妮子。如今她可是沒錯過這大好時機,順水推舟把這個孽障送到塞外去做她的王妃了。孽障配胡子,好一個天作之合、金玉良緣!
不知是酒色醉人還是大仇得報,賢妃的眼波蕩漾起來。她掃了一眼小臉慘白、腳步虛浮的月遲,眼中的笑意更濃了,連帶著平日裡尖酸刻薄的語氣都和藹起來。她大發慈悲地恩準了月遲先回她的偏殿歇息,不必同往日一樣來披香殿主殿侍候了。這可是專門對她今日討得胡族歡心的賞賜。
青原被自家母妃喜形於色的幸災樂禍惹得心煩意亂,愧疚地想攙著六姐回房。這時,一個勁竹般精瘦的身影疾步前來,沉默而又一絲不苟地俯首行禮,待賢妃慵懶地應過一聲,便急急地蹲下去看月遲浸染出一星血色的鞋襪。
“十六”,生怕母妃再發難,青原急促地喊:“你背六姐回房吧。”
十六收回猶豫著要不要觸碰傷處的手,低聲立在黑暗中應了個“是 ”,音調低沉,卻是看不清楚臉上是何種表情。哦,還是不看得好。這怪胎臉上縱橫著難看的疤痕,駭人得很。
賢妃剜了一眼自家吃裡扒外的心肝肉,卻也一聲不吭地任憑十六將月遲打橫抱起,就這麼一路抱回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