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母妃有些奇怪。她從不親近自己的孩子,每日的問話不過是例行公事,而非出於真實的關心。吾塞曾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不是母妃的親生孩子,他更像是母妃名下的物品。
可嬤嬤阿伊朵告訴他,他的的確確是母妃的孩子。當初是阿伊朵和十六替母妃接生的。傻子是不會在這種事上騙人的。如果確實如此,那他的母妃還真是比常人冷情得多。
除此之外,其實他很早就知道,她的母妃喜歡女人。
那是他還是幼童時的事情。他和阿伊朵捉迷藏,他故意躲到了大帳附近,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其他族人都不會靠近大帳。
如果阿伊朵輸了,他就能吃到香噴噴的抓飯了。可他又不敢進大帳打擾母妃,他怕又看到那清淩淩的、帶著一點嫌棄的目光,那總讓他覺得他是整個部落裡最肮臟的小鬼。因此,他躲到了大帳旁的柴堆裡。
恰好柴堆旁的氈子破了一個小洞,沒有人發現。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看到了浴桶、水汽以及擁抱在一起的兩個女人。
他那時確實很小,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他和同齡夥伴在大夏天就經常跳到小河邊洗刷一身的泥,然後光溜溜地被阿伊朵從河裡揪出來教訓一頓。
可他就是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絕不是他和夥伴之間的感情,這種感覺在他長大成人、變得越來越沉默後得到了印證。女帝倒也不是在女人堆裡縱情聲色,但她也確確實實養了滿後宮的女人,高高坐起,充當紅塵看客。
直到女帝遇上了那個采蓮女,一切都變得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一向勤勉的女帝對政事逐漸放鬆,對他這個太子都變得和顏悅色起來。
大部分時候,她都和采蓮女二人待在一起,其餘的仆從一概不要。她坐在亭子裡,麵目含笑地看著采蓮女在湖中劃槳采蓮。女帝從不拘著她,采蓮女便放聲歌唱。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歌聲變得渺遠,采蓮女的小舟劃到了江心,去替她摘江心的紅蓮。
月遲的目光順著田田荷葉向著江心的一點紅望去,卻又不隻是停在那裡,而是望向更為渺遠的過去,看到了她的小池塘,她的采蓮人。
她的采蓮人含笑地泡在池中,她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始終年輕的采蓮人向她走來,伸出手攙扶住了年老體衰的她。她跟著采蓮人的牽引,一步步走下去,湖水漫過她的鞋襪、膝蓋以及口鼻……
她在這裡與她的采蓮人一同沉淪,就像她們當初約定好的那樣。
采蓮女手捧著碩大的紅蓮歸來時,哪裡還有女帝的身影?
吾塞舉全宮之力打撈荷花湖,終於在湖裡找到了女帝。
顧命大臣拿出了女帝早就擬好的遺旨,宣太子吾塞為新帝。吾塞居太子之位十七年之久,終於登基為帝。他下令將女帝風光大葬,陪葬品樣樣價值連城,但唯有一個蓮花瓷盒和女帝一同躺在棺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