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氣清，微風習習。

本是江南好時節，吾塞卻沒什麼心思欣賞美景。

水榭亭台裡半倚著他的母妃，當今女帝，前朝公主林月遲。

她已經不年輕了，半生對大夏的窮追猛打和積年的政務使她耗儘了心力。縱使有玉盤珍饈、妙手良醫伺候左右，也不過讓她顯得比尋常老嫗雍容些。紅顏枯萎、白發雞皮，倒是她眉目間的殺伐決斷令她和尋常婦人區彆開來。

吾塞小心翼翼地暗中觀察著女帝。前幾日，他揣摩聖心，自作主張地送來了好些女子。可陛下一言不發，被鶯鶯燕燕環繞著，無喜無悲。

風姿卓越的女子們心中未免有些氣餒，就連吾塞也欲先行告退。可這時女帝掀開眼，叫了不遠處一個侍女上前來，居然還耐心細細地問她的身世。秀女們不由一齊嫉妒起這個其貌不揚、長手長腳的江南采蓮女。

不論是按照大夏人還是草原族人的標準，這個采蓮女都算不上什麼美人。

但是吾塞看了看變得溫和起來的女帝，又瞧了瞧那個采蓮女，忽然一個早已模糊的身影浮上心頭。

那是女帝的臂膀，肱骨之臣，卻因他年少時的任性死於荒野。

那已經是很久遠的回憶了，打下城池準備回迎大本營的路上，他們發現了慘死的盧克和十六。一人腿折被掐死，另一人的臉頰與後背慘受屠戮，不遠處還有一匹被凍住的馬屍。他這才發現，平日裡對他尤其恭順的親衛盧克原來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可這是為什麼？

吾塞不得而知。

然而班師回營的那天，母妃的神色分明告訴他——母妃都知道。

大帳中央擺著兩具早已凍起來的屍體。母妃高坐在王位上，俯視著赤著上身匍匐在她腳下的自己。

那天，他被拖出去施行了鞭刑，在族人麵前落儘了麵子。那一身縱橫的鞭傷，精心養護了一個多月才好個七七八八。直到現在，他的背上都還有淺淺的鞭痕。

可那時他的母妃在做什麼？

大帳的門簾被掀開，他在外看到，自己的母妃甚至不屑於看自己一眼，她全部的溫柔早已給予了一個死人。她親自替十六整理儀容，讓人在無雪的晴天搭建了木架子，讓滔天的火焰成全了英年早逝的十六。

十六的骨灰被她收在一個蓮花瓷盒裡。她還在王座旁專門立了一個小塔，塔裡供奉著蓮花瓷盒。這一整套供奉用具隨著她的領土的擴張，輾轉草原和北方，最後到了江南，甚至是昔日大夏的王都。

她要讓十六生前和生後都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光。那些大夏倒戈的老臣上書這有違禮法，被女帝拉出去觀看了鞭刑，又一陣恐嚇，這下朝中無人再敢置喙這件事。

對於女帝一以貫之的舉動，吾塞並沒有覺得驚訝，這完全是他意料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