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殿在蕭紀央走進那一霎那陷入一片寂靜。
他昂首闊步恭敬地走到睿帝麵前,身上黑色的十二章紋朝服看起來氣勢不凡。躬身跪下,三跪九叩之禮一絲不苟地行完,聲音略微低沉,卻響亮有力:“兒臣來遲,望父皇恕罪。”
睿帝微笑著看他,眼光諱莫如深,點點頭道:“皇兒免禮。此次賑災築壩有功,當賞不當罰。”
下麵眾人趕緊齊呼“皇上英明”。
“謝父皇。”蕭紀央直起身,臉上一直是淡淡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悲喜,也抓不住弱點。
睿帝看著麵前這個早已不在自己掌控中的兒子,恍惚產生了一種遲暮的感覺。
這個九兒子最像當年的自己。冷靜淡定,文韜武略,有手段有謀略,心思似深不見底的清潭。若是讓他擔當大任,自己必定可以完全安心地將這天下交付與他。
隻是,儲君另有其人。
太平盛世也許隻需要蕭容昭這樣溫潤仁慈之人。所以蕭紀央反而成了睿帝最最介懷與防範之人。
“央兒,近來江南有傳言說你文韜武略有經世之才,看來你此去並沒有讓朕失望。”睿帝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卻都如利刃高懸般,讓下麵的人全都起了一身冷汗。
蕭紀央鳳目微沉,躬身鎮定答道:“兒臣隻是儘分內之責,民眾傳言向來誇大其詞,父皇不必信以為真。”
“是麼?”睿帝眯了眯矍鑠的眼,看似孱弱的身軀此刻卻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堇嬛緊張地看著蕭紀央的側影,手心裡濡濕一片。
他一張臉僵硬地繃著,刀削的五官仿佛布了一層薄冰,讓人望之而生寒意。
“兒臣不敢妄言。”蕭紀央單腳跪下來,背卻挺得筆直。不像屈居人下,反而更讓人錯覺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從容大氣,氣勢巍峨。
睿帝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蕭紀央,眼裡卻拂過一道狠意。手指有意無意地輕叩著龍椅的扶手,發出很小的響聲。
蕭紀央狹長的眼裡看不透絲毫情緒,無喜無悲,如浩淼的夜空廣袤的海洋。薄唇緊抿,劍眉斜飛入鬢。
不知為何,睿帝突然想起當年岑夕顏站在櫻花樹下抱著幼小的蕭紀央朝自己溫柔笑起的情景。花瓣落在她的肩頭發間,風不著痕跡地輕輕帶過一絲幽香,滿眼的笑意,滿眼的柔情似水美好如畫。像是入夢一般,隻是突然覺得那個畫麵原來美得不像話,卻一碰就碎。
那時可愛得像個糯米團子般小小的蕭紀央,此刻正屈膝跪在自己麵前。
睿帝幾不可聞地歎口氣,到底還是下不去這個狠心。
“起來吧。”睿帝揚揚手,像是泄了氣一般,彆過臉不去看蕭紀央。
禦座下一乾人等吊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暫時安穩地放下了,擦了擦額上滲出的冷汗,用笑容掩蓋之前的惶恐,繼續同身旁的寒暄交杯。
很快這個風波就被接下來的絲竹歌舞聲掩蓋下去,殿內又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堇嬛也坐下來,看著麵前精致得不像話的美酒佳肴,隻覺得心中如擂鼓一般。剛剛那一幕若是睿帝心思再變幾變,隻怕蕭紀央就要大禍臨頭。
低頭才驚覺自己緊握成拳的手心裡全是汗水濡濕的痕跡,趕緊在裙裾上蹭去才覺得略微心安。
忍不住抬眼去搜尋對麵席中蕭紀央的身影。
他一個人陷在大殿的重影裡,靜靜地一口一口地飲酒。麵容冷峻神情嚴肅,燈光照著深邃的五官,在臉上打出一塊一塊厚重的影子,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深不可測辯不明情緒。
似是有所察覺,他突然抬起頭來,墨瞳裡光影斑駁,如墜了漫天繁星在裡麵。
堇嬛突然與他的目光相遇,先是一怔,在想要躲開之前唇瓣已經綻出一個溫柔的笑意。
像是河畔被柔風吹落的粉色花瓣輕輕劃過水麵,點綴出一大片春意盎然。
蕭紀央隔著半個大殿靜靜看她,表情沒有太大變化,眼裡卻漸漸堅冰儘化,夏日海洋一般深邃溫柔清透。
薄唇緩緩勾起,垂下頭將自己的酒杯斟滿。透明的液體倒入白玉的酒杯,飄出一陣撩人的酒香,攝人心魄。
這時殿中管樂歌舞之聲乍停。
眾人從觥籌之中回過神來,看向禦座上始終帶著笑意的睿帝。
睿帝朝身旁的內侍總管示意,總管即刻領會,恭敬地走到前麵展開聖旨。
眾人忙跪地接旨。
一共頒了兩道聖旨,第一道是封三皇子蕭尤若為若王,賜豪宅,良田千畝,食邑一萬戶。另一道是封六皇子蕭允澈為澈王,同樣賜府宅良田,食邑一萬戶。
這兩道聖旨並沒有多出人意料。如今除了年幼的十二皇子之外有力爭奪儲君之位的三位皇子均封王,並不能改變目前朝中的局勢分布。
在眾人的朝賀阿諛聲中,蕭允澈接過聖旨隻是笑,雲淡風輕的,叫人看不透。
而蕭尤若則是先沉著臉看了眼蕭紀央,才回自己的位置落座,麵對前來恭賀之人隻是淡淡頷首回應,眼裡卻藏不住內心的波濤。
蕭紀央忍不住斜睨了蕭尤若一眼,嘴角斜斜勾起,眼裡閃過一絲狡黠和成竹在胸。抬眼時正看到蕭允澈朝自己意味深長地舉起酒杯。
蕭紀央也舉杯,半眯著鳳目笑起。不若蕭允澈的風流入骨,卻自有一番入詩入畫的美感。
一向自視甚高的沈卿如卻看癡了一般。
這樣利落乾脆的五官線條卻是第一次見到。深邃的眼堅挺的鼻,薄唇緊抿。自己多少次在夢中偷偷描畫的良人的樣子不就應該是這樣麼。
重要的是他身上如甲胄般清寒爽利的氣質,笑起時卻讓人莫名看得失了神。隻覺得滿心滿眼都要被那雙燦若朗星的眼填滿,從此再也容不下其他。
若他是百煉鋼,她願為他化作繞指柔。
酒氣上湧,微醺。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妖嬈嫵媚美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