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並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東西,尤其當你最狼狽的一麵已經完全展現在這個人麵前的時候。
魔法的城堡,黑暗的魔王,父輩之間的愛恨糾葛,子輩之間的針鋒相對。和藹的像是聖誕老人的校長,喜歡變成貓的變形學教授,小矮人一樣的符咒學教授,還有陰沉油膩深深的被學生們恐懼的魔藥學教授。太多太多的回憶,哈利就那麼靜靜地說著,卡爾斯也默默地聽著,既不插嘴,臉上也沒有任何的表情。仿佛哈利不過是在念一則悠遠的童話,跟他的現實生活沒有絲毫聯係。
風從沒關緊的窗戶跑進來,調皮的打了個旋又接著跑遠。哈利再次抖了抖,吸進肺裡的冰冷空氣順著血管流遍整個身體,令他不由戰栗,也令他更加清醒。
“--然後伏地魔死了,我活了下來。”
冗長的講述以這句話作為結尾,哈利並不想跟失去記憶的魔藥教授討論戰爭之後的巫師界。哈利·波特所知道的西弗勒斯·斯內普對那之後的一切都不會感興趣,而現在這個西歐萊弗·卡爾斯……那段沒有斯內普參演的光陰對他來說沒有絲毫意義。
室內陷入詭異的沉默,一個屏住呼吸低頭不語,一個麵無表情心緒不明。
冬日寒流隨著頑皮的風潛入這個空間,一呼一吸間白霜漸起。遠處,蒼藍混合著玫瑰金在彼岸的天空畫下一道暮色,日已西沉,夜之將臨,溫度還會進一步降低。
“回去吧。”不再是教授的那個人低沉著說。
哈利默默地從病床上下來,跟上卡爾斯的腳步,低頭不語。
一直到各自歸家,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壁爐燃燒著,偶爾發出嗶啵的輕響,火光在牆壁上投下詭秘的陰影,卡爾斯坐在裝點著黃銅色卷草紋的貴族沙發上,抬起手上的翠綠金邊的茶杯抿了一口。
不遠處的矮幾上是瓶尚未開封的蘇格蘭威士忌。
——沒有真實感。
卡爾斯想著。
他知道青年的話如赤足黃金般毫無遮瑕,那雙碧眼中的真誠和痛苦幾乎等量,他甚至沒有要求青年在他麵前演示所謂的魔法。但那番話語中所說過的一切對他來說猶如穿過漆黑甬道的狂肆颶風,聲嘶呼嘯、驚心動魄、難以置信,然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魔法學院、雙麵間諜、世界上最好的魔藥大師。哈利·波特口中的“教授”擁有眾多光環,可是……卡爾斯低頭看向錫蘭紅茶湯麵上的金線隨波光蕩漾——可是,諸多頭銜、諸般事跡之下,他完全感覺不到“西弗勒斯·斯內普”的真實感。青年口中的他像是故事書中的一個角色,又像是牆上的一幅畫像,然後卡爾斯在火光中明了。
——因為沒有情感。
那個故事裡的人、事、物在青年的口中都帶有不同的色彩,對老巫師的孺慕之情;對夥伴們的友誼之情,對魔王的憎惡之情,唯獨隻有自己,青年以平板公正近乎死板的態度訴說著關於魔藥教授的任何事,宛如在讀一本於時光中斑駁的書冊,逐字逐句斟酌小心,似乎一丁點的情感重量都會讓它在頃刻間碎裂消失。
唯有在說到屋棚、大蛇和死亡的時候,青年呼吸急促了一瞬,令他的心也停止跳動了一拍。
卡爾斯放下手中和他本人分外不搭的茶杯,目光投向一旁的威士忌,最終還是沒有伸出手。他看著精致的茶具,回憶著將一切帶給他的老人……
如果那個青年不是已經走到絕望的邊緣,卡爾斯本想讓過去就這樣過去。
喜愛喝茶的不是他而是老卡爾斯,這大屋的裝潢、屋內的家什也都是老卡爾斯喜歡的風格,然而他現在生活在這棟由古銅和各種紅色交織的大屋裡,喝著印有持劍獅子王標誌的正品錫蘭,懷念著老卡爾斯還活著的時候變著法兒找來的各種下午茶點。
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即使不再記起過去對他也沒有任何不便。
但是那個年輕人,那個陌生的故人,那個絕望的孩子,他需要彆人拉一把,這隻手不能來自任何其他人,隻能來自一個叫做“西弗勒斯·斯內普”的亡魂。
——果然善心隻能帶來災難!
卡爾斯在心底低咒了一聲,進入大屋的雜物間開始翻找老卡爾斯留下的東西。
第二天白天。
卡爾斯將哈利支付的租金扔在青年麵前,哈利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仿佛這一遝鈔票不是落在他的麵前而是打在他的臉上。
“我……對不起……教……卡爾斯先生。”
他睜大眼,語無倫次地想要說些什麼,後退了幾步,雙手用力絞緊,指尖和他的臉色同樣蒼白如紙,最後他喪氣地垂下頭,像是在等待死刑宣判的囚徒。
“閉嘴。不管你那空蕩蕩的腦袋現在在想什麼,肯定都錯的離譜,所以停止思考。”卡爾斯懶得理會這位不速之客的心路曆程,轉身大步走向門口,“跟上來。”
……這可真是稀罕,斯內普教授從來不會讓人停止思考,他隻是鄙視一切格蘭芬多的“思考”。聽出斯內普沒有立刻趕人的意思,哈利一邊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麵,一邊想著。
他們一直走到大屋後麵,那裡有一片荒蕪淩亂的土地,碎石散落,寸草不生。
卡爾斯交叉著雙手環抱在胸前,他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堆在一起的工具。
“你想要繼續住在這裡,可以。”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青年的眼睛再次被點亮,碧綠的眼中像是點起了不滅的燈火,隻要一絲絲的希望就能燃燒到永恒。
——這才像是哈利·波特,那個青年口中的魔法故事裡的主人翁,因為格蘭芬多的勇氣正如斯萊特林的堅韌,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