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青雲如同被暈染開的墨點,不規則地四散開來,偶爾有雨燕疾馳,將卷雲切得更碎。
陌生的冷冽檀香氣充斥在鼻息前,鴉睫輕顫,緩緩睜開。
桃花潭有一瞬的失神,幾分不被得知的媚氣橫生其中,再悄悄散開。
“咳咳——”
喉嚨嗆了不少水,此刻辣疼無比,捂著憋悶的胸口,荊微驪擰巴著一張小臉坐起身,待稍微回過神,才終於有幾分打量起這陌生的房間。
四四方方的臥房沒擺幾件物件,規整潔淨,唯一稱得上是裝飾的也就是掛在牆上的一副畫軸。但畫軸掛得極怪,竟然是反著掛的,應有繪圖的那一麵被貼近牆麵,讓人瞧不見上麵究竟畫了什麼。
明亮的光透過窗戶掃進來,又被薄薄一層紗簾遮蓋大半。空氣中飄了武術小飛塵,在光柱中儘情舞動。
落水前的記憶侵襲而來,最讓她無法忽視的,還是那張已經清晰的五官,以及如同象征物的黑袍。
其實那時候,她看見了樊封。
因為百花宴的這一段,也曾在夢中出現過,當時她也是因為一些雜事跟溫壽熹和周瀟瀟吵弄起來,慌亂之中不知道是誰推了她,竟然就這樣落進了水湖中,砸出好幾層的浪花。
夢中的那時候她還沒有跟章蘭儘取消婚約,而她又“正好”被後者從冰涼的水中救了起來,陰差陽錯失了名節,成了不嫁也得嫁的砧板魚肉。
之前利用了落水一事達成目的的人是章蘭儘,而這次,輪到她了。
這是她第二次豪賭了。又是賭在這位威風凜凜的北越王殿下身上。
回憶結束,她抿起下唇,視線在這張鬆軟的大床上轉了又轉。
救她的人,會是樊封嗎?
想得正入神,梨花木門外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緊接著,咯吱一聲,門被推開。
一簇風被送進來,連荊微驪額前的碎發都被挽至鬢邊,耳垂的小紅痣顯出來,分外動人。
“見過王爺。”她啞著聲音請安。
拖著嗓音懶懶“嗯”了聲算作回應,他順手帶上門,兩步走近,高大的身影逆光而來,絢羲打在輪廓上,為他的肩頭、發絲都鍍上金燦燦的色澤。
他壓迫感太強,離得越近,荊微驪的心臟跳得越亂。
手上也不受控製,攥緊了軟被,身子也越縮越小,小半張臉竟然就這樣不知不覺被遮住了。
被她的小動作逗笑,樊封勾唇,右邊臉頰竟然露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酒窩:“這麼怕我?”
他嗓音低沉,比經年的醇釀還要令人失魂。
荊微驪身上軟軟的沒力氣,耳垂不禁發燙,桃腮也開始熱:“沒、沒有的事。”
“不怕?”心底生了故意逗弄她的惡劣心思,樊封再度向前邁動一步,腰身微折,視線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一雙剪水秋瞳之上。
還想繼續躲,可身後已經貼住冰涼堅硬的牆,令她避無可避。
樊封自然也看出來,眼底玩味更盛:“既然不怕,為何要躲?”
“才沒有躲,”蓋住小臉的軟褥被拿下來,露出那張燙紅的麵容,以及小姑娘比陳土都要硬的嘴:“我隻是冷而已。”
莞爾一笑,樊封沒有再繼續靠近,隻在距離床榻兩步的距離外停下。
他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和言語,也給了床上的人一個情緒緩衝的時間。就這樣安靜了片刻,方寸之地才再次響起聲音。
且是來自把身子圈成一成的女嬌嬌。
“救我的人,是王爺您嗎?”
鳳眸倒映出她含羞帶怯的嬌俏,他的眼神實在是太過熾熱,荊微驪說完話根本不敢跟他對視,話音剛落趕忙又把小腦袋垂下去。
雙手背在後腰,生了厚繭子的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在銀鐵護腕上。
樊封不是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話的憋悶性子,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
他挑眉:“怎麼,本王不能救?還是說荊三姑娘有更心儀的人來做你的救命恩人?”
荊微驪一愣,忍不住想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然在這番話裡聽出來兩分小孩子氣的酸溜溜,這哪裡像那個傳聞中一瞪眼就能嚇哭三歲娃娃的閻王戰神?
她搖搖頭,全然沒了最開始的慌亂:“沒。隻是覺得,還好是你。”
這次,輪到樊封不知如何是好了。
隻見她略顯蒼白的小臉上堆滿了外放的情愫,好像真的是在因為他是救命恩人而感到慶幸。
心窩最深處猛地一跳,他唇邊噙笑:“真是意外,原來在荊三姑娘的心中本王竟有如此牌麵。”
說著,他不容置否地靠近,抬起小臂,冰涼如玉的手背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靠過來,正好觸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原先特地畫上的桃花花鈿早就不知所蹤,白嫩嫩的膚理與凸起的細長疤痕貼在一起,怪異的感覺化為了絲絲縷縷的詭異線條,一溜煙的功夫,就鑽進了荊微驪的胸腔之中。
他身上繞著若隱若現的凜冽氣息,不是尋常人家能用得起的熏衣料,頗似古檀香氣,其中又多了幾分肅穆。
腦海中蹦出來一句詩,她覺得很是襯他。
——我花開後百花殺。
試完了她額頭的溫度,樊封冷不丁說:“還好,沒發熱,想來不會留下病根。”
收回手,他又接了句:“對了,你大姐來接你了,待會兒我讓人進來給你換身衣裳。”
見他轉身欲走,荊微驪急了:“王爺!”
手腕下處一沉,不隻是樊封怔住神,連伸手拽人家袖口的罪魁禍首也傻眼了。
後知後覺地鬆開手,她的臉更紅了:“我、我、我……”
心裡一著急,竟然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不體麵極了。
樊封垂眸朝那一截袖口看過去,久久不動,神色依舊淡然冷漠,品不出什麼起伏:“還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