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封頷首算作應禮,眸光輕動,定在那兩人身上。
被他看得心裡發毛,章蘭儘拱手行禮,可恭敬的一套話已經說完,那人的目光依舊冷冽刺骨,他的四肢百骸都開始發顫。
不僅僅是他,溫壽熹也是差不多的難受。
先前在丞相府中,她多次聽聞也見過這位北越王殿下,知道他的駭人手段,更知道他的睚眥必報。當日他派人救下了落水的荊微驪,甚至還把人帶回了王府,現在又特地走過來給她撐腰。
這兩人的關係,指定不一般。
不等理清頭緒,頭頂兀地傳來聲音。
男人居高臨下,音色低沉緩慢,帶著不容置否的強橫氣勢:“丞相府的女兒,到底是承了父業,霸道得很。”
溫壽熹瞪大了眼睛,欲出口解釋,可一對上那雙孤傲的瞳仁,不禁打了個哆嗦,竟是一句話也吐不出,硬生生把這個碩大的帽子收入懷中。
懶得在這裡浪費時間,樊封垂眸,繼續去看呆呆站立的小姑娘,語氣放緩,生怕嚇到她:“本王記得這兒養了隻千載難逢的赤兔,要去看看嗎?”
荊微驪回神,唇瓣抿緊,理智有些脫弦,魂不著體地點點頭。
乖極了,像兔子。
樊封麵色一軟,忍住了想揉她腦袋的衝動,轉頭又喊來兩人,冷冰冰下指令:“清場。”
章蘭儘一愣,脫口而出:“王爺這是做什麼!馬場乃陛下為京中眾多青年才俊特設,並非王爺私產。”
難得從這人身上瞧見兩分硬骨氣,樊封來了性子,慢悠悠地回道:“那不妨你猜猜,若是本王去跟陛下提,一天之內這馬場可會成為本王私產?”
被他噎得難以作語,章蘭儘竟是挑不出一絲錯處。
是了,憑他的功績和與陛下的密切關係,這一座馬場又算得了什麼,隻要他想要,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拳頭握緊,他不甘心將啞巴虧咽下去。
馬場的人動作很快,原本烏泱泱的人被一撥又一撥的趕走,包括章蘭儘和溫壽熹。
怕這場鬨劇驚擾到自己那個膽小的堂妹,荊微驪大著膽子扯住了樊封的袖口,小幅度晃了晃,簡而言之地同他說明了情況。越說越小聲,語氣沒底氣極了。
樊封偏頭,望向那個站在一旁看了好久熱鬨的家夥。
霍平蕪挑挑眉,吹了聲口哨轉身就走了,還不忘給他比了個手勢。
痞得很。
“這樣,便可以了吧?”沒有急著收回自己的衣袖,任由她出神地捏抓著。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是少女茂密的發頂,兩支銀釵相立而存,上麵的絳紫色花石形似鳶尾,極襯她今日的裙上紋。
眸光一步步向下,最後停在她卷翹的睫毛上。
烏黑茂密,跟小蒲扇似的。
綿密的風吹動過,纖細的枝與葉沙沙作響,靜謐得撫慰人心。
見她良久不回話,樊封的心裡有些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半月前,在綠拂齋中的那事。
她在想采薇?
她跟她那沒腦子、隻會聽、不會辨的長姐一樣認為他是個朝秦暮楚,玩弄了人家姑娘感情還害得其慘死的浪蕩子?
真是荒唐!
想到此處,胸腔內無端燃火,他忍著戾氣默罵了聲。
但罵的,隻是當初那個不通人性的自己。
其實樊封隻猜對了一半。
荊微驪的確是在想他和采薇的“舊事”,但卻不認為他與“浪蕩”一詞可擺在一處評價。
頂多是心狠手辣,細思極恐罷了。
這半月來她通過青瑤,搜羅了無數當年那些花邊故事的始尾。因怕自己跌入另一道萬丈深淵,所以想儘可能地多了解些。
可打聽了許多日,得到的結果也一般無二。
都說是當初那個卑劣的太監養子,憑借得到了老太後和前丞相的青眼久居宮牆一隅,不僅和敵國質子霍平蕪關係甚好,竟然還將老太後的愛女采薇公主籠絡到了身邊。
還說這樊封極有心機,為了博得公主高興,打聽來了很多後者最喜愛的物件,久而久之,便害得公主情根深種。
可當年先帝去世,九子奪嫡,宮內局勢大變。樊封利用多方勢力的製衡異軍突起,不僅成功扶持先帝最小的兒子登基,還依靠“要迎娶公主”一事博得了名聲。
可當熹微散去,波光不再閃爍,才知道躺在汩汩泉水裡的不是什麼稀世珍寶,隻是一顆坑坑窪窪的黑石頭。
采薇公主被人下毒死在冷宮,連陛下都罷朝了,可樊封卻一聲不吭奔赴了邊疆,數年情意竟都值不上一句關切。實在令人心寒。
而且說句心裡話,她並不認為“太監養子”這個身份有什麼值得羞恥,或者值得他人評頭論足的,從泥濘最斑駁處走到陽光下,這明明是強大的證據才對呀。
“荊微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