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剛在外麵喊什麼?”
“沒啥,”刀哥抖腿,“曼聯又輸了。”
“嗯,還是個烏龍球。”老福機械地補充道。
吳汶緊接著,“這一波血虧啊。”
李棹見狀,要拿起手機,“我去看看。”
說時遲那時快,刀哥一把按住他的手。
“你們仨好歹重聚了,給樂隊起個新名字吧。”刀哥有點兒虛,給吳汶遞了個眼色。
吳汶配合道,“是啊,之前的Barking Dog(犬吠樂隊),還整英文,怪中二的,哈哈。”
李棹聽聞,點點頭,若有所思。他開口道,“咱幾個昨晚走路上,我夜觀天象,看到月亮豁了個口子。
就叫【彌滿】,怎麼樣?”
“彌補的彌,滿月的滿。”
其餘三人嚼念著這兩個字。
好名字是好名字,刀哥心裡藏著熱搜這事,不過腦子就應下了。老福沉浸地吟詠著劉禹錫,“彌年不得意……”,腦海裡拚湊創作著下一句,“歸誌有小滿!”,激動誇讚,“妙絕!”
吳汶眯眼不語,卻在李棹低頭時,皺起眉頭。
滿月的滿,也是蔣滿卓的滿。
彌滿。
他們和當年,隻差一個蔣滿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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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李棹錄音棚,刀哥再度點開鏈接,原文已經被刪帖,他正要舒一口氣,打開微博,搜蔣滿卓。雖然沒有新的熱搜詞條,但廣場上更熱鬨了。
伴隨著一個個話題 #刪帖# #蔣滿卓後台# #蔣滿卓已婚#,衍生出更多長篇大論。
刀哥點開一個熱門博主總結搬運,聲稱帖子剛發不久就被後台河蟹掉,一定是有資本在背後操控。
結合種種,串聯起諸多線索,得出蔣滿卓背景十分硬,隱婚嫁給某某機關領導等結論。
有理有據到,刀哥都開始懷疑。退一百步,且不論到底是誰,動圖上親昵自然的動作也反常。她連對待李棹都像一塊鋼板似的生硬而有邊界感,能看出圖片中的人和她絕非一般關係。
虧得昨晚李棹還為她凶殘了那麼一回。
他搖搖頭,很迷。
此時的李棹送走哥幾個,複盤這一段時間的音樂計劃。老福回歸後,過往他和吳汶那銜接不完整、殘缺的音樂,就要全部推翻。
不破,不立,當然也昭示著舊的工作告一段落。
他在屋子裡兜轉了兩圈,給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澆上水,歪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體育5+台,英超回放。
確實有他們說的這場比賽,但右下角的回放時間顯示是,一周前。以他們對競技體育的了解,不可能突然無緣無故提及一周前的比賽。
而且三個人配合的也,過於配合了。
他閒來無事,想看看那仨人在搞什麼事情,便打開好幾個月沒打開過的微博。
“爆”字打頭,緊跟著就是蔣滿卓的名字。
李棹挑眉,點進去,下翻,洋洋灑灑,風雲詭譎。良久,他熄掉手機屏幕,吳汶的話縈繞在耳畔。
“這一波血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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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晃過。
蔣滿卓應邀給一個紀錄片原創配樂。於是每天的工作就是看製作方發來的樣片,窩在辦公椅子裡,電腦掛著logic界麵。
她相信假以時日,自己會化為一棵朽木,在腳底下這片土地生根發芽。
甲方是歐洲的製片公司,紀錄片具體內容講述的是一名環球旅遊的挪威大哥,沿著河西走廊來到中國北方,一路從西往東探究地方舞蹈的故事。
國內不缺乏好的音樂人才,但像蔣滿卓土生土長在北方小鎮、深諳市井民情、情感細膩中藏匿著恢弘闊綽,且擁有完善科班技巧的人並不多。
大學時,她自學過民族舞蹈基本理論,並在國內頂尖舞蹈比賽中為參賽曲目重新作曲,獲得了當年最佳作曲人。
因此,當機會找上門來,指導老師穆采雯老師第一個推選了她。
蔣滿卓認為這是對她的肯定,不搞自我狂熱,踩實文化土壤,是她的追求。所以在簽協議前她唯一一個要求,是配樂必須以中國樂器為基調,唱漢字。
多麼揚眉吐氣的要求。
實行起來就有多抓耳撓腮。
就好比把一個每天忙著寫小說的人,拽去完成一篇博士生論文那樣艱澀。
打坐半個月得出的答案就是,得動動。隻有腳真真切切地踩上那片闊彆已久的土地,踏實丈量每一抔土的溫度,才能說得上有感而發。
距離交最終版日期還有一個月,她決定走一遭。
回北方。
她帶了一個包,一個箱子,一套簡易錄音設備,和一個死乞白賴要寸步不離監督她的經紀人張喜愛。
出發當日,蔣滿卓體麵地化了全妝,穿優雅的長裙。透過高鐵窗戶,她看到山流過山,山爬過山,一路由瘋長的綠色逐漸轉變為枯黃的土色。
一個學美術的朋友曾經玩笑道,為什麼南方人色彩那麼好,因為來南方一程見過的綠色比她一輩子見過都多,真是這樣。小時候嫌這裡土,長大了反而懷念這種不懸浮在空中的厚重感,離開了北方之後,她再也寫不出那樣平實美感的語句。
那時他們的樂隊名字裡帶點英文,老福起的,說BarkingDog這名字有蓄勢待發的噴薄力。
不過蔣滿卓和李棹都喜歡戲稱它為最樸實的。
狗叫樂隊。
他們的音樂品味曾經一度很一致。做一些小鎮的底層的階級的風土的,關於華北新浪潮,或偏向後朋,音樂不能太漂亮,標清般的音質,最真摯的感情。
這條狗的確吠響一時。
如果不是李棹的離開,他們或許也會像那些老樂隊一樣,全國巡演,爆紅,受人景仰追捧。
直到後來,他們蟄伏的這幾年內,“樂隊”突然變成了一個小眾代名詞,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再也不缺乏有情懷的樂隊。其中,有極致的好,也有隨波逐流的壞。
這麼來想,樂隊解散未嘗不是件好事,讓所有人重新審視自己,是否該跳出這個舒適圈。
老福在爵士基礎上學習民族樂的知識,行業裡獨樹一幟;吳汶電音玩的愈發順手,成為國內外不少知名電音節常駐,而李棹,則打通了所有任督二脈,有爵士的功底在,種種都極為上手。
這還僅僅是形式。
李棹至今沒有發行過自己一首單曲或專輯。但是從展覽那幾日,蔣滿卓能看出他們想要探究一種更為形而上的境界。關於哲學、戲劇、時代、未來……他們將其打散嵌入到音樂裡。
聽著自己編出過分流暢的曲目,看向手裡布滿塵土氣息的紀錄片,她猛地想起李棹充滿嘲諷的那句話。
蔣滿卓,你是不是工業半成品做的太熟練了。
這幾年順風順水賦予她沒有麻木不仁的美感,這是一種危險的,不會被封存的美。高鐵到站,穿堂風撲麵襲來,蔣滿卓深吸一口氣。
是時候跳出溫床,活動活動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