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聞李棹是鼓界奇才，卻鮮有人知李棹他爹李謇民，也是天才。

三十三歲任平城廣電與旅遊，屬正處；三十八歲調至朝城濱江區委，不到兩年轉正職，屬正廳；四十二歲平調回平城所在的西河省文化廳。

明眼人都懂，等五年任期一過，也就三年，李謇民大概率會去往省委，彼時他才四十五歲，其日後不可估量。

李謇民雖說是知識分子出身，但當官的多少沾點封建，於是從小便找大師給李棹算命。

先生還未謀其麵，僅憑名字和生辰八字，心中已了然萬分。他沉默地搖搖頭，一副病入膏肓的麵孔，說這孩子各個命數都是凶，還吟詠兩句。

「混濁未定如萍動，亂離不安亦波瀧。」

他爹一聽嚇壞了，忙問先生能調風水氣運嗎，要不說大師有兩把刷子，上來就問李謇民，你是仕途中人嗎，看你氣韻不凡。

緊接著說，人命天注定，要真想保孩子安穩，及時退隱，或斬去惻隱之心，處事決絕。

那時的李謇民再怎麼說也隻有三十出頭，哪懂這些，就記得臨走前大師贈彆，說這孩子以後智略超群，藝才相身樂千鍾。

李棹長大後聽這玩意，尤其發現百度上能在線算八字後，覺得純屬扯淡。他更不信什麼苦心人天不負，心誠之後靈不靈主要看造化。

然後就在這一大清早，他接到了個電話。

半晌那邊都沒人吭聲，隻聽得沙沙的電流聲，他掙紮著拽下半邊眼罩，用奄奄一息的起床氣問道，“你誰啊？”

“我蔣滿卓。”

蔣滿卓……李棹沉睡的大腦裡過了好幾遍這個名字。

畫麵閃回到昨晚他在她手心寫下的手機號碼，讓她想綠了她對象的時候聯係他。

臥槽，她這就坐不住了。

心誠則靈啊。

李棹清了清早晨乾啞的喉嚨，彈簧似的坐起身，眼罩直接掉脖子上，“你跟你對象分手了？”

漠然的語調，雀躍的內心。

“……沒分呢，”蔣滿卓坐在去往機場的出租車上。

“我長話短說，咱當年那個副校長阿丙，肝癌晚期，老頭子神誌也有點不清楚，一大早給我打電話說想最後見見，聯係不上你，讓我轉達一下。去不去由你。”

“我去……”

還沒等李棹回答，那邊嗶嗶嗶給掛了。

死生為虛誕，李棹一貫理念如此。

可想來，阿丙那個臭老頭待他確實不薄，人不能太心硬。至此，他立刻洗漱換衣斜挎個托特包出門。

阿丙，平城高級中學副校長之一，由於常年佩戴圓框黑墨鏡，被蔣滿卓戲成瞎子阿炳；又因實權排行老三，被糾正為“阿丙”。

起初李棹瞧不起他，在學生資料裡瞧見李謇民的官位，主動給李棹辦進尖子班，沒料到這位大爺壓根不去上學。

前期他一點風吹草動就往李謇民那捅，後來發現爹鬥不過兒子，就采取七擒孟獲的計謀，抓一次喝一杯茶。逐漸的，阿丙發現李棹肚子裡有點東西，對他那是格外照顧。

直到李謇民出事，李棹以為阿丙會像其他攀附權勢的人一樣，隔岸觀火，落井下石。

結果第二天，阿丙跑來敲他家門，李棹鬨脾氣閉門不出，老頭子就在窗外站了一晌午，怕李棹受影響放棄上音打擊樂全國第一的錄取，這孩子前途就毀了。

李棹的確放棄了上音，去往世界打擊樂之首的冷山皇家音樂學院。草草給阿丙交代道彆，想來，這老頭迂腐又功利，但他是個好人。

……

錄音棚本就在城郊，打車十來分鐘便到機場，趕上最近一班飛機。徹底讓李棹陷入唯心主義困局在於他又在商務艙遇見了蔣滿卓，坐在他斜前方。

從她身旁經過時，蔣滿卓正歪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漁夫帽遮住了大半張臉，認出來她全靠穿搭。

敞著懷的草綠毛絨坎肩，軍綠闊襯衫，墨綠褲子，橄欖綠挎包……

知道的是權子昀新專封麵主打綠色，正式開工第一天迎個好兆頭，不知道的當她是環保大使淨化人群。

當飛機完全被擁入雲層，開始平穩駕駛後，被座椅包裹的斜前方倏地竄出個帽尖，李棹側身，看見蔣滿卓驚醒，看表，取出電腦。

界麵上是wav格式的曲目，她重複播放了很多遍，然後從包裡掏出來個折疊的便攜MIDI鍵盤。鍵盤內接電腦，她無聲彈奏著，不同顏色的音軌交錯累加。

李棹聽不到聲音，但僅從曲目原素材的波紋和蔣滿卓鋪墊吉他和貝斯、安插的鼓點位置判斷，歌詞有大量戲劇性的重複和遞進，且非常重視器樂的解構重組。

若非事出突然，蔣滿卓一定在忙權子昀的新專輯，李棹先是暗歎她敬業精神，緊接著冒出更大的疑問。

如此後現代的編曲模式，用在一個流行偶像的作品裡，蔣滿卓是要賭上身家陪他轉型嗎？還是說，她獨立廠牌的第一個簽約對象，是權子昀？

李棹癱在魚骨椅上，鬱鬱寡歡。

他承認之前手段卑劣了些，但總歸是想把自己和蔣滿卓捆綁，這樣他們日後一起做音樂，皆大歡喜。

放著一個頂級鼓手不簽，把心思都花在一個對音樂半知半解的小夥子身上。這不是戀愛腦這是啥？

越想越氣。

就在李棹馬上要攢一肚子氣變成氫氣球升天時，餘光瞄見蔣滿卓合上電腦，解鎖手機。

人要善於使用Airdrop。

他迅速點開相冊，編輯一個狗狗喝中藥的表情包，隔空投送，在好幾排奇奇怪怪的設備名裡，一眼捕捉到「幾秒鐘」。

首字母啊。

表情包的配字是：

【以前我有戀愛腦

後來喝中藥調理好了

西河名醫，在線問診，詳+v：lzlz0215】

手機噔地震了一下，發送。

他立刻把視線轉移到蔣滿卓，果不其然，出現選擇框。

【“西河名醫”想要共享一張照片。】

蔣滿卓的手在屏幕上猶豫了一下，還是點擊“接受”。看著被植入相冊裡的中藥狗，蔣滿卓深深感到被冒犯，她掃射四周。

李棹嚴防緊盯，先她一秒把鴨舌帽蓋臉上裝睡。過了一會，他悄悄掀起帽子，蔣滿卓已經恢複如常，戴著耳機假寐。

飛機下落，滑行。

李棹等蔣滿卓拎包離開，他才從座位起身。

西河名醫是他剛回高中時候自詡的番號，李謇民聽說他擅自回國很憤怒，一度不讓他邁進家門也不給他卡上打錢。

為了生存可持續發展，李棹去學校附近吳汶的爵士酒吧打鼓。

不久便結識了老福刀哥一群不學無術的，甚至成為當年鄙視鏈的頂端——有錢、有閒、能喝、人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