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鶴竹峰隻是一座無名的僻靜的荒山,直到穆雲之從京城搬來後便在此養殖一批新竹,又經過多年的培育養殖,“鶴竹峰”的大名才在城內廣為流傳。
後來幾位城裡王府的王孫公子聽說山上住著一位竟將荒山變為竹山的高人,便想親自上山,會一會這從不露麵的竹林居士。
可他們每次進了竹林,就會遇到一個十三歲的女童勸他們離開。若他們執意上山,就會聽到山間有人彈奏琵琶,這弦音妙得可以蠱人心智,多聽兩聲便會神魂顛倒,再回過神時,眼前的竹林不知何時變為深不見底的斷崖,再往前一步,便會命送黃泉。
那些王府的公子明白這是山上住的高人在作怪,但他們仍是傻得去硬碰硬。
最終,他們在抵達峰頂的那一刻,全部墜下了山崖。
“死啦死啦!這是第幾個不要命的了,都看見前麵是懸崖,還要堅持上山,擾公子清淨!”
陶兒嬌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站在高處的穆雲之搖頭望著這一幕,無奈搖搖頭。
他想,俗話說好奇心害死貓,自己本不想傷人,可這些人怎麼就偏偏不信邪呢。
若非他故意引領這些人去相對矮一點的崖邊墜落,還能保證他們一線生機,不然那些大家族的人遲早會為了丟了性命的兒子而鬨上峰頂,帶來數不儘的麻煩。
“穆哥哥!穆哥哥!是我啊!”
穆雲之聽聞身後傳來女子聲音,回頭見一位穿著丹紅紗裙的女子,滿眼都是迎風流下的淚水,喜悅地小跑過來:“天呐,我方才聽到琵琶,就趕緊跑上來,沒想到真的是你,多年不見,你瘦了好多!”
穆雲之霎時瞪圓了雙目,遲疑出聲:“白小棠?”
上一次與這兒時一起長大的青梅相見還是在五年前,一晃多年過去,他們從未書信交流過,她怎麼會碰巧找到這來?
此處是鶴竹峰較為偏僻的位置,白小棠那張嬌美的麵容被延伸出來的梨樹擋住了些,卻難掩她失落的目光: “哎,當年你一紙書信離去,爹娘就開始勸我嫁給劉家的公子,但是我嫌他唯唯諾諾,不喜歡他,穆哥哥,這麼多年過去,我爹娘勸我嫁給許多人,我卻自始至終忘不了你……”
一縷清風拂過,鬢角的發絲遮擋住了白小棠的眼眶,而穆雲之卻默默打了個寒噤。
他心中清楚,白小棠一直心悅於他,但是他們的緣在五年前就已經儘了,再加上,他一直把眼前的女子當做自己的妹妹,並未有過多餘的情愫,因而難以做出任何回應。
他收回目光:“慢慢遇,總會遇到喜歡的。”說罷,將手中摘下的兩個新鮮梨子遞過去,又道:“這裡原是座荒山,果子稀少,但結下的都是滋味上好的,嘗嘗嗎?”
白小棠盯著果子,怔了片刻,忽然搖一搖頭:“穆哥哥,你還是那副老樣子,一直對我口中的情意避而不談,不過我就是喜歡你這副模樣,呆呆的,好似什麼都不懂,又好似什麼都懂,今日我喊了你的名字,你是不是就為了避開我,離開此山?”
穆雲之手指一僵,淺笑道:“胡說什麼,你是我的朋友,我豈會見了你就躲。”
白小棠莞爾:“既然這樣,那我便放心了,今日能見到你,我已經心滿意足,來日我再上山時,你可千萬不要又消失無蹤啊!”
等到女子轉身走遠,穆雲之才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
白小棠的出現如同晴空萬裡時劈下的一道驚雷,或是靜謐潭水的一道滔天巨浪,一旦被她知道自己的所在之處,那麼白家就一定會知道。
白家一旦知道,穆家還會遠嗎?
京城內人人皆知,白、穆、劉三府官員來往密切,白府希望自己的女兒白小棠能夠與其中一家聯姻,以求相互幫襯,他這一走,白小棠隻能嫁給劉府的適齡公子,若換做其他女子可能從了父母之命,可白小棠不同。
這從小如男孩性子一般的女子喜歡主動爭取機會,但凡能為自己求來快樂,就絕不會委屈自己,因此,今日得知他的下落,來日定會在自己成親的前一天,將他的所在之處出賣,再帶著穆家的人前來相尋。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陶兒的小腦袋冒了出來,輕聲呼喚:“公子,是不是陶兒方才聲音太大,將你的故人引來了?”
穆雲之撇去眉頭的陰霾,聲音恢複了以往的平靜:“不怪你,是這丫頭太精明了,隻是有件麻煩的事,從明日起,這鶴竹峰不能呆了。”
陶兒:“啊!公子,這竹舍可是我們二人辛辛苦苦蓋出來的,我還沒住夠呢,說不定……那白姑娘回去不會說出你的下落呢。”
穆雲之暗自握緊自己的腕骨,歎息道:“雖然我也希望小棠不會言語出賣我,但今日見麵後,她的心態和舉止定會發生改變,若被有心人發覺,按照她曾去過的地點一路尋來,遲早會找到這裡。”
陶兒輕聲道:“公子,必須要走嗎……”
穆雲之:“要走。”
見他鐵定了心,陶兒隻能思索今後的事,又小心翼翼問:“好罷公子,隻是若我們走了,那少年該如何是好?”
穆雲之回過神:“你是問……歲諗安?”
事實上,按照原計劃,他打算的是等少年傷徹底養好,再送他下山,如今情況有變,恐怕不能再繼續留著他了。
其實,他不能被穆家人發現也不僅僅是因為庶母,隻因他曾經喜好琵琶而遭受城內人的非議,又被父親百般責罵,摔壞了他最愛的那副琵琶,再後來,他被同父異母的庶弟投毒陷害,左腿受創,身心飽受摧殘。
從此,穆雲之再遇見穆家的人,無論是什麼原因接他回去,又或是來和他談什麼條件,他都一律裝作不認識。
“無妨,那就晚一天,我今夜為他傳些真氣療傷,待他傷好到六成,自然送他下山。”
陶兒:“哦……不過公子……我有點奇怪,這個少年最近做夢囈語越發嚴重了,前幾日,他還……還……”
穆雲之:“還什麼?你何時說話變得這樣吞吞吐吐的了?”
小陶兒深吸一口氣,道:“公子,他在夢裡一直喊你的名字,還喊好喜歡穆雲之……”
穆雲之:“……”
喊他的名字倒沒什麼,喜歡倒也沒什麼,夢話而已,隻是他似乎從沒說過自己的真名啊。
這少年是怎麼知道的?
起初,他並未多想,可是發生了白小棠的事件,他也不免多疑起來。
畢竟想當初,穆家那些人為了引他出山,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現在派一個家丁裝作乞丐,來對他施展苦肉計引誘他回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陶兒,你隨我去房裡,我看看他傷勢恢複得怎麼樣了。”
陶兒忙應了一聲,快步跟上。
兩人走回竹舍沒用多久,剛剛進門拐了個彎,就迎麵遇上正在床上脫衣,露出臂膀的少年。
帶著血痕的肱二頭肌在陽光的映襯下格外引人注目,背部的肌肉緊實,輪廓硬朗。沒想到前幾日少年穿衣時看上去清清瘦瘦,這幾日養下來,竟成了脫衣有肉,較為硬朗的氣質。
穆雲之:“……”
陶兒從未見過這樣的世麵,捂著眼大喊:“呀!你不是受傷臥床嗎!這是作甚!”
歲諗安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披在胸前,一雙劍眉下的瑞鳳眼向上抬起,尖尖的下巴隨著嘴巴浮動,聲音有些難堪:“公子,這幾日過去,我傷口有些發癢,想幫我自己換個紗布,陶兒是個女孩,我讓他幫忙多多少少有些不便。”
穆雲之如夢初醒,清了清嗓子:“抱歉,這件事本就應該我來做的,是我考慮不周。”
陶兒在一旁臉羞得通紅,原本伶俐的嘴巴開始變得結結巴巴:“我、我去洗衣服了,公子,等你需要再叫我!”
望著小姑娘匆匆離去的背影,穆雲之一時愣在原地哭笑不得。
昨日小陶還說他飯量不小,看來正是歲諗安在長身體,而小陶兒再過一兩年就要成年,是該避一避年長的男子,不能總像個小男孩一樣跟在身邊。
現在就考慮陶兒未來嫁人的事,是不是有些過早呢……
正在出神,就被身旁的少年忽然握住腕骨,一字一句:“穆公子,你說好經常來看我的,可你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