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諗安跟了上去,目光卻一直在船家的臉上停留。
船家頭扭得極快,像是心虛不敢多看過來似的。
歲諗安沒有出聲拆穿,隻邁著步伐上船。
客船上待著不止一夥人,穆雲之沒有進船廂,而是與歲諗安坐在船頭吹風,他們一路北上,駛到江寧時,船家說話了。
“我想聽一首春江花月夜,你能彈給我聽嗎?”
船家發話,穆雲之自是照辦。
他抱起琵琶,剛彈了一個音,才想起自己的手指不夠靈活。
可話都已經放出去,他總不能在此時打退堂鼓,隻能道:“我手指近期染上隱疾,有些僵硬,若是彈得不好,隻能提前說聲抱歉。”
船家:“噢,想必你手指僵硬也能彈得很好吧,像你這樣神仙一樣的人都是這般謙虛的。”
穆雲之乾笑幾聲,手指放在琵琶弦上。
他體態儒雅,氣質高潔,任誰看了都不由得愣一愣神,時刻準備著欣賞他接下來的曲目。
鐺、鐺、鐺。
穆雲之將每一個韻律都牢記在心,但彈出來的旋律卻是排列組合的單音,就好像是彆人都會看五線譜,他隻會看三線譜,音色詭異,不堪入耳。
“你、你這彈的簡直是……”
船家臉色青白,捂住雙耳。
這哪是個神仙,完全是個門外漢嘛!
那曲子就像是著了魔,越是聽著,越是感覺天旋地轉,兩眼昏花。
“彆彈啦!快停手!”
穆雲之正在起興,沒注意到船家的呼喚,彈到中途,忽然指甲一紅。
從遠處飛來的花生豆打中他彈琴的手指,琴聲戛然而止。
一旁歲諗安抓著他的手,眼底的心疼快要溢出來。
“公子,你的手!”
穆雲之輕輕吹了一下,就迅速背過身去:“無礙無礙。”
歲諗安雙目染上熊熊烈火,回過頭找凶手是何人。
隻見一位肩膀寬大,右眼印著一道猙獰的刀疤的大漢從船廂內走出,左手還抓著兩個花生殼。
他早知船上有人,卻沒想到是個江湖壯漢,且穿金戴銀,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家仆。
“你是哪裡來的三流樂師,彈得這麼難聽,趁早把琵琶砸了吧,彆叨擾我們老爺的雅興。”壯漢諷刺一句,還擼起袖子作勢要走過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掃了你們的興致。”
出門在外,穆雲之一向不喜惹事,即便心裡不痛快,此時也沒打算計較。
歲諗安低聲道:“公子,我教訓他。”
穆雲之急忙捂住他的嘴:“莫要亂來,以去京城為重。”
公子掌心散發的甜香令歲諗安癡迷,但後者並沒有因為此事壓下怒火。
從穆雲之的手被碧雲門門主殷石蘭弄傷以後,歲諗安就一直在尋找發泄的機會,眼下他恨不得撲上去將人砍斷手腳,丟進江裡。
穆雲之見他神色不妙,慌忙拉著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一旁的壯漢叉著腰,想要再說幾句,恰在這時,一道遲暮之年的聲音從船廂內悠悠響起:“怎麼了?”
這聲音有些滄桑,卻聽上去極為沉著,若不是穆雲之知道葉南風已經在王府重傷倒地,此刻聽見必然聯想到他。
壯漢馬上回頭,與廂內主人對話去了。
穆雲之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一看便知對方是個為官做宰的大人物,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帶著他的徒弟睡覺去了。
畢竟他們要在船廂內待上整整三日,可不能在眼下羸弱之際,惹來麻煩。
睡覺的地方是船廂內一個小隔間,穆雲之將諗安摁在床上蓋好被子,就哄對方快睡。
“師尊。”歲諗安把自己的下唇都咬紅了,“他們都欺負你,我太生氣了,為何你受這樣的屈辱還能忍耐?”
曾經的穆雲之若是收到這等屈辱必不能忍,但是眼下他已經曆經千載,失去彈琵琶的能力,必然不能再意氣用事。
穆雲之輕拍少年的被子,盯著那張稚嫩的小臉:“等你再長大些就明白了。”
什麼再長大些,歲諗安暗暗咬牙:“我根本不是小孩子!你這是怕起衝突,傷害到我!”
都說出前半句話,還說不是小孩子。穆雲之不知他隻是身體年齡小,隻讓他小點聲,彆吵到船上其他客人,自己則起身下床。
歲諗安拉住他的手臂:“我睡,你去哪?”
穆雲之:“出去走走。”
歲諗安:“我要陪公子一起。”
穆雲之微怔,道:“你若是睡不著,我可以在一旁陪著你一會兒,但你要乖乖睡覺,彆到處亂跑。”
話音落下,歲諗安立即將被子掀開一角,滿眼閃爍著微光。
穆雲之:“……你這是?”
歲諗安羞澀地將被子往上提了提:“我怕冷……師尊若是肯躺下幫我暖暖的話,我一定很快就能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