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到肆章 遇見他的時候,我才六歲,而……(1 / 2)

漢宮秋月 菀七七 7225 字 10個月前

{壹}

遇見他的時候,我才六歲,而六歲前的事情,在我的記憶中隻是個模糊的影子。我依稀記得我們家大抵是在漢水旁的一個小漁村裡生活,我應該還有兩個姐姐和幾個弟妹。小時候很窮,爹爹打來的魚都是賣錢的,我們最多隻能吃賣不出去的小魚苗。若哪天連小魚苗也沒有了,我們也就隻能餓肚子。對於家裡的貧窮,我記憶異常深刻,可是對爹娘的記憶,甚至是他們的大概模樣,我卻幾乎都忘清了。

接下來的事情,我也想不起了,隻記得昌邑王府四處派人尋找五六歲的女娃子,並承諾若是入選,就能讓其家人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那時候,村子裡很多同齡的女孩子都被選上了,包括我和我的妹妹。然而當我真的進王府了之後,我卻再也沒有看見過這些女孩子了。

“小姐,老爺來了。”

我忽而從夢中驚醒,滿腦子皆是空白一片。侍女扶起我,看來她也沒有發現我是假冒的。霍成君自小一個人生活在江南,與家裡人來往並不多,由我來裝成她,就連霍光本人,也不會發現。

提出這個計劃的人,正是劉賀。

他沒有跟我說過這麼做的原因,隻是從小就對我很好。因為要讓我習慣霍家的生活,所以從六歲開始我的生活起居就與霍成君在江南的生活一模一樣。周圍的人都稱呼我為霍小姐,久而久之,我也似乎真的成了霍小姐。

“成君,病好點了嗎?”

他就是霍光,當朝輔政大臣。也許最近煩心的事情多得很,他的鬢角裡摻雜了很多灰白色的頭發,他對我的語氣不算溫柔,可終究是一個父親對病中的女兒該有的態度。

我下了床,按照慣例福了福身子:“謝謝父親大人的關心,女兒已經好多了。”

他轉過頭去,叫下人把兩幅畫軸拿了過來。

“你就選一個吧。”

他眨眼便甩過這兩幅畫卷,我伸手想去接卻慢了一步,畫卷在地麵上徐徐打開,那是兩個男人的麵相,一個是劉賀,另外一個很陌生,可眉眼異常熟悉。

霍光說,這兩個就是要我選的未來夫婿。

昌邑王劉賀,父親劉髆是漢武帝孝武李皇後唯一的兒子,五歲時襲父位被封為昌邑王。曾因族人犯事而險被滅族。如今漢昭帝死後無子,他做為血緣最接近的皇室子孫,自是最被看好的。

至於另外一個人,我卻從沒有見過。看上去是個聰明的男子,隱隱帶有一種無言的霸氣,與劉賀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他是隱忍的,內斂的,就像是初春時的冰,看起來就要融化,給人以溫暖之感,可是事實上卻還是帶著寒冷。

我蹲下去,把它們都撿起來了,盈盈走到桌前展開畫卷,指著那位陌生的男子說:“敢問父親大人,此人為誰?”

霍光側眼並不在乎地一看,旋即把目光投向遠處的花園,我也望了過去,才發現那裡早已站著一個白衣男子,溫潤如玉。

他大概發現我們都在看他轉而彆過臉來,直勾勾地盯著霍光。

霍光揚了揚手示意他進來,然後望了望我回答:“衛皇孫劉病已。”

我搖搖頭明示我並不認識,一抬頭便迎上了他的目光,我微微頷首行禮,他卻恭敬地望向霍光。

“近日可曾熟讀經書?”霍光呷了一口茶問他。

明明眼前之人可能是未來的聖上,可是霍光的氣勢遠遠要淩駕於他之上。劉病已像是做錯了什麼,低頭不語。

“你還在為徐平君那個丫頭浪費時間嗎?”忽而之間,霍光的怒氣溢於言表。

我把畫卷卷起來收好,用眼角瞄了眼劉病已,雙手纏著霍光撒嬌:“爹爹,女兒最近在勤練樂理,未知爹爹能不能指導一下。”

還沒有等到回答,我便起身坐到雅瑟之前,劉病已向我投來感謝的目光,我慢慢抹挑勾剔,霍光平靜了下來,隻是看了劉病已好幾眼,然後起身離座。

“過幾天你娘會來問你答案。”

他是對著我說,可是眼角又不曾瞧我半分。

我明白他的意思的,霍家掌上明珠要嫁的人,除了皇親國戚外,能有何人。劉賀注定是霍光要控製好的棋子,女色則是控製棋子最好的誘餌。

說真的,霍光何曾有想過讓我真的去挑選。

不過幸好,劉賀一早就是我心裡的人。

{貳}

劉賀將於明早登基,我的心終究放了下來。隻是霍光對劉賀並不滿意,他至今才發現他選的這個棋子,並不好擺布。

母親天天都會進宮,明說是奉太後娘娘的懿旨,暗地裡是為了我去說媒。成為漢家皇後是霍家女兒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而成為劉賀的女人,更是我最好的歸屬。

我細細描著眉,鏡子中劉病已悄悄打開了門偷偷摸了進來,經過多日的相處,我們都已經混得極熟。他身邊有位青梅竹馬的徐平君許小妹,兩個人每日都要相見,靠得也是我出麵,久而久之,他竟成為除了劉賀以外,我最熟悉的男人。

“富家小姐果然很麻煩,每天都這麼做同樣的事情,你們不累嗎?”

他隨意坐在了榻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喝了下去,我戴起那隻血沁白玉手鐲後輕笑:“是是是。誰能比得上劉大人家的許小妹呢!怎麼,爹爹又斥責你了?”

他不說話,我從鏡子中看見他不停把玩手中的茶杯,頓時心頭就是一沉,緩緩走到紅木櫃子前拿出前不久霍光送來的青白玉佩劍。

“爹爹說了,男人總要有劍才顯得氣派。”

我掰開他的手準備放進去,下意識地怔了怔,才悟起一切原來都是因為他——劉賀,他的佩劍雖不花俏,但他卻從來都把它帶在身上,似是非常珍貴的物品,我低了低頭歎了一口氣,卻未料到劉病已的手忽而覆了上來,把我的手緊緊握在了他的手心裡。

我慌忙就要抽出手,卻發現力不從心,隻能任由他軟軟地握了。

“我隻待平君是我的妹妹,隻是她平日對我極好,叫我沒了理由。”

他把手握得越發緊了,巴巴把我的手包在裡麵,我輕輕“嗯”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娘卻一下子闖了進來,嚇得我們兩人一同鬆開了手,滿臉通紅。

娘的臉上也一紅,笑容還掛著,又瞪了我兩眼,劉病已馬上恭敬地退了出去,手中拿著那把佩劍。

娘臉上的表情煞是怪異,拉過我坐在榻上,把我端詳了許久才開了口:“你怎麼就知道要討好劉病已呢。”

我不解地搖搖頭,劉病已在我家住下甚久,我平日不出閨閣亦常與他來往。娘知道了也不說什麼話,可今日怎麼就這麼說呢。

“陛下那裡退婚了,你爹現在正暴跳如雷呢。”

我“哄”地頭腦一片空白。

“這劉賀純粹不知好歹,放著好端端的霍家女兒不要,偏要娶個漢水漁家女做甚?你爹爹現在顏麵大失,把書房裡的雙螭和田玉筆洗都摔了個粉碎。”

我強抑下眼淚小聲地問“那女子姓甚名誰?”

“聽說姓宋,名叫寧鈺來著,名字倒是不錯,可這出身就夠低的了。”

我假裝呷著茶,卻在聽到名字的時候一口氣沒忍住,頓時咳嗽個不停。

娘一邊掃著我的背一邊碎碎念著什麼,我一點都聽不下去。

宋寧鈺,那是六歲前我的名字……

那天以後,我一直佯裝臥病在床,劉病已每日都來見我,大概是因為我是因為沒了麵子才悶悶不樂,所以每次來總帶點什麼要逗我開心,有時候甚至連我都佩服他的耐心。

我從來不敢相信劉賀會騙我,直到現在也不,儘管他到現在連個口信都未曾派人捎給我。

想到這裡,我心頭一緊,手下一壓,琴弦應聲而斷,把劉病已嚇了一跳。

他湊上來,看了我幾眼:“劉賀有那麼重要嗎?值得你這樣?”

我忙站起來,掩了他的嘴碎到:“當今皇上的名字你就不能避諱下嗎?”

他旋即便笑了起來,緊緊抱我入懷,現在的我越發習慣他的體溫。

“如果我說,我的一位好朋友最近被我發現。”我頓了一頓:“他一直都對我撒謊,你以為,我可以快樂起來嗎?”

“男人?”劉病已身體抖動了一下:“若我發誓,劉病已從今以後隻聽你一人之言,你會願意嗎?”

我笑了笑,跟他說:“如果我不是霍成君,這句話,還會對我說嗎?”

他用力把我抱著,輕輕在我耳邊答了一句,會的,我會。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決定要把劉賀,從我的生命中,抹殺得一乾二淨。

隨著我一天一天的好轉,娘終於允許我隨意出門,雖然地點隻能是皇宮或者大官們的府邸,但這樣總算讓我收集到更多關於劉賀身邊的情報。

城內的大臣們都把我當成少不更事的大家閨秀,再加上霍光這一層的關係,每一個妄圖升官的人都借著各式各樣的理由把他們的妻子或者女兒帶過來跟我一起聊天。這些婦孺大多喜歡嚼舌,這幾天陪我過的夫人們,都紛紛說起了所謂的宮闕秘聞了。

我微笑著記起她們說的一點一滴,還要裝得漫不經心地跟她們客套一番,這自然十分累人,終於有一天,病已問我:

“你天天對著那些張夫人李夫人都說一樣的話,你不累嗎?”

我假裝累壞似的趴在石桌上:“要是每天都換一套說辭,不是更累嗎?”

“你跟霍大人說一聲之後,他們還敢來嗎?”

他幫我倒了一杯茶,然後坐在我的對麵。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霍成君最大的本事是什麼?”我很嚴肅地抬起頭來問他。

他搖了搖頭,然後牽起了我放在桌子上的手。

“劉病已。”我第一次用非常正經的語調跟他說:“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夠讓你,讓劉病已,坐上現在劉賀坐著的皇位。”

他目不轉睛看著我,過了好久之後才問:“可是為什麼,我一定要做皇帝呢?”

“因為隻有我的男人,才有資格坐在那裡,受所有人的敬仰。”